()悠然十六歲便考上了H市一所不錯的大學，兩年前，也就是畢業前夕，應學校要求，她需要找到一家單位進行畢業實習。
畢業實習听起來冠冕堂皇，其實卻和走過場沒有區別，只要你在一個單位待上一段時間，最後寫下實習日志，並且敲上實習單位的印章，便算大功告成。
盡管悠然所學的專業與醫院的任一科室都頗有些距離，但由于室友的能耐，她還是被順利安排進H市口碑最好的一家大醫院實習。
而當時負責帶領她以及其他幾個畢業實習生的醫生導師，便是佟子夜。
那時的佟子夜，雖然有著一張白皙溫和的清俊臉龐，個性卻孤僻得讓人汗顏，作為一個外科醫生，就像他操縱的那些冰冷的手術刀般，他只做他份內的事，只說他該說的話。
他不會菩薩心腸地去安慰那些痛哭流涕的病人或者家屬，也不會主動去找任何人聊天，沒有人知道，他並非冷心冷肺之人，而是他自小就被迫養成了疏遠人的習慣。
他不是冰山，卻比冰山更難以接近和靠攏，但許是由于他儒雅斯文的外觀掩蓋，還是不斷有異性大著膽子上前試圖和他搭訕，可換來的不是他冷然的打發與拒絕，就是厭惡般的突然離席。
盡管悠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但當她第一次見到佟子夜的時候，一顆心就被他眼中的清冷嚇了一跳。
她並不擅長揣度人，尤其是陌生人，但站在她眼前的佟子夜讓她莫名感覺到，他在隱隱排斥周邊的一切，他討厭被打擾，厭煩沒完沒了的糾纏。
悠然算是一個有著自知之明的人，哪怕她像所有初次見到佟子夜的女孩一般，有著心跳加速的動心感覺，她還是適時克制了自己的情緒。
她不斷告訴自己，她可以被他忽略，但千萬不要成為被他厭惡的對象。
不可否認，佟子夜是悠然第一次怦然心動的男人，但一切僅此而已，悠然沒有傻到刻意去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像其他年輕的女孩一般，在人前人後委婉地朝他表達好感。
當佟子夜對著十幾個實習生講解的時候，個兒並不高挑的悠然總是站在人群的最後，懷揣著一顆雀躍的心，充滿享受地听著他充滿磁性的動听聲音，艱難地透過人群中的縫隙，悄然注視著他，定定的。
悠然自認她掩飾得不錯，而且低調得可以，但不知怎麼回事，有好幾次，她竟然能通過前面人群中那窄之又窄的空隙，與佟子夜淡然的目光相觸相踫。
悠然總是被他那若有若無的目光嚇到，心虛地低下頭，把自己置于嗡嗡嗡的臉燒耳熱之中半天回不過神。
「悠然，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悠然，我背上有什麼問題嗎？」
偶爾二人單獨在辦公室時，佟子夜會突然抬起頭，或者突然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悠然。
「沒……沒有。」悠然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她竟然偷看他到了入神的地步，她又不是，丟死人了。
「你過來，有幾個地方寫得不對。」佟子夜招呼悠然走近，時而指出她的不足，時而靜靜地凝視著她。
悠然恍惚覺得，這個時候的佟老子夜，和眾人面前的佟老師大不一樣，他的聲音少了不耐和冷寒，他的臉上多了發自內心的溫和與笑容。
悠然當然不會自戀地認為那是她的功勞她的魅力，她猜想，一定是佟老師太過內向了，所以只有在人少的地方，才能比較放松與自然。
「悠然，都听懂了？」佟子夜冷不丁地問道。
「嗯。」悠然違心地點頭，其實她的思緒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有些地方她早就懂了，而那些不懂的地方她根本不敢主動問他。
「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每天必須問我五個問題以上，什麼問題都行，哪怕和外科手術沒有任何關系，你叫我一聲老師，我理應將力所能及的知識傳授與你，但惟獨沉默寡言的脾性，我不希望你模仿或者繼承，明白我的意思嗎？」佟子夜緩緩說道。
「明……明白。」因為佟子夜的那番話，悠然的心猛烈地往下沉，原來他很不滿意她，不喜歡她的沉默寡言。
其實，真正的她並非如此，只是覺得眼前的他太過耀眼太過神聖，她情不自禁地手足無措，變得奇怪惹他嫌棄了。
盡管暗自傷心甚至流淚了很久，但悠然一踏進醫院的大門，還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告訴自己不要再做那個什麼問題都不問的假神童，不論是在佟子夜的印象中，還是在她自己的認定中，她都要成為一個積極上進的人。
只是，每天五個以上的問題卻著實難到了悠然，因為佟子夜讓他們這些實習生學習領會的知識大多數都很簡單，所以一到悠然交作業的時候，她會經常鬧問題荒。
起初，她還可以將她早就懂了的內容假裝不懂地提出，可佟子夜總能旁敲側擊地揭穿，讓她霎時語塞。
兩個人默默相對著無語，交不成完整作業的悠然有時會郁悶地想，這個醫生是不是太過木訥古板了，哪有逼迫一個聰明的學生裝笨的？
悠然被佟子夜頗有些戲謔的目光看得十分不爽，便逐漸大起了膽子，沒好氣地問︰「佟老師，你不餓嗎？」
「這個問題不錯，我的確餓了。」佟子夜竟然在她面前隨意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爾後靠在了椅背上，眸光慵懶，似乎因為她交不了差，所以把他給餓著了。
「佟老師，今晚你想吃什麼？」
「佟老師，今天你不加班？」
……
悠然突然發現，原來向佟子夜提出五個問題是世上最簡單的事，他柔和的微笑提醒她，她問得真的很不錯，只要她願意向他發問。
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就在清零湖邊，只身一人的悠然遇見了只身一人的佟子夜。
起初悠然有些緊張，甚至慌亂地想要找個借口離開，可那天月兌下手術袍的佟子夜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斷地和她聊著，讓她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避開。
那天的風很是清涼，和著陽光覆在彼此的身上，溫馨異常。
自此之後，每個周末的清零湖邊，二人都會不期而遇，時間會讓互存好感的人逐漸熟悉，也讓兩顆年輕的心越靠越近。
「小然，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你可以不叫我佟老師。」不知何時，佟子夜不再叫她悠然，而是用「小然」二字代替。
「為什麼？」悠然已經習慣叫他佟老師。
「你我不過相差六歲，喊老師似乎我比你老了好幾輩。」佟子夜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
「呵呵呵……」悠然捂著嘴笑得歡快，「要不換你叫我悠老師好了，我不介意比你老上幾輩。」
「……」
在醫院，佟子夜依舊是個冷酷的醫生，悠然依舊是個害羞乖巧的實習生，只有在每個周末的清零湖邊，他們才像是真正的自己，拋卻了紛紛擾擾的偽裝，暢所欲言，像極了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也不是男女朋友，他們之間有一層不厚不薄的膜，需要時間與心力去撕開或者捅破，似乎，向前一步，就會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