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弄玉美人,你好像傷的不輕呢。」那一邊上溫情脈脈,這一邊上卻是輕語細諷。調侃的語氣再加上那不知從哪里弄出的一把玉扇,玉扇輕搖間自有一種翩翩風度,只可惜的是,持扇者不是一位翩翩風流佳公子,而是貨真價實女兒身。
被她輕松悠哉的語氣激怒,扶著花弄玉的雲崖不由皺緊眉頭,語氣不善道︰「他是為你受的傷,就算你再厭惡落英王宮里的人,但他為跟隨你來到這里悉心照顧你兩年,連我這旁觀者都忍不住動容,難道你的心真是鐵打的,竟能無情至此?!」
「雲崖,別再說了!」見鳳曦吟面色一僵,凌煙忙阻住雲崖再說什麼。鳳曦吟驕傲倔強,雲崖又何嘗不是?這兩人一旦對頭掐上,她可有得忙活了。何況現在花弄玉受了傷,實在不宜再有這樣無謂的爭吵。
像是沒有看到鳳曦吟眼中的冷諷,花弄玉費力的扯唇一笑,「呵,曦兒……只要你沒事就好……」
只要你沒事就好。
——只要你沒事,那我就放心了。
「公子!」
「公子!」
兩聲驚呼同時自雲崖與凌煙口中發出,原來花弄玉已撐之不過,昏了過去。侍醫薛慎見了,也不見滄淵吩咐,便自行上前為花弄玉診脈療傷。
「公主,無論你怎樣厭惡落英王室,但公子玉是無辜的啊!就算他曾經做錯什麼,如今也付出了代價不是嗎?」凌煙的眼中寫滿了期盼。花弄玉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難道這樣還不夠嗎?他為鳳曦吟不遠千里從落英國趕來,一度曾觸怒落英君上。要知道,他的兄弟姊妹為爭得君儲之位明爭暗斗,花弄玉這個時候觸怒君上來到四方學院守在鳳曦吟身邊,那就等于明擺著宣布他已退出了君儲之爭。難道他做到這一步還不夠嗎?到底曦吟要怎樣才肯原諒他啊!
「凌煙,你以前都不叫我公主的。」這個時候,鳳曦吟仍在乎那些有的沒的,卻不肯看花弄玉一眼。
「公主……」凌煙嘆了口氣,看著鳳曦吟一臉委屈的樣子著實心疼,于是聲音放柔了下來︰「曦吟,我不是這個意思……且不論你不理他對否錯否,他終是受傷了不是嗎?你不知道,他知道你來了這里後有多擔心……不論過去種種如何,曦吟,他待你——是真心的……」
花弄玉的那一片真心,他們每個人都能看的出來,唯獨當事者鳳曦吟視若未見、棄之罔顧。
「呵呵,畫人畫虎難畫皮,知人知面不知心……真心?凌煙,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落英王宮里還會有所謂的真心嗎?」澈亮的眸光中盡是一片冷嘲,玉扇輕搖,風拂過時,眸里似能冷凝成冰。「凌煙,別傻了。若我相信真心,在落英王宮時早已不知死了幾千幾百次了。在這世上,我只信我自己。至于你與雲崖,如果你們不是母親的人而是落英君上的人,我絕不會讓你們活到現在。」
十歲的少女,猶是天真爛漫的年紀。然而此刻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冷厲殺伐,冰寒無情,令人听之不由從心底打顫。
雲崖與凌煙均是不由怔住。
是了。他們都幾乎快忘記了,他們的主子百變千面。即使只這一張臉,卻可千般表情變化自如。她的性情,正如那九天之上隨風舒卷的雲朵般千變萬化,無從捉模。以前在落英王宮掙扎求生時,她總是帶上一層又一層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應付著每一個要傷害她的人,談笑之間取勝從容。而今來到這四方學院兩年,她無需再為保住性命而暗中謀劃什麼,恢復了瀟灑本性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樣冷酷的一面了。
雲崖與凌煙皆是一聲暗嘆。
能怪得了誰呢?落英王宮……那里也許是鳳曦吟終生的噩夢吧!
鳳曦吟站在水廊上佇立良久,久到耳邊已沒有了聲音,久到這個天下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寂靜。
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心底終有一絲害怕,害怕面對空空如也的世界只剩她一個人的寂寞。
直到天邊的晚霞將一池湖水映紅,霞衣披在她身上,明明分外炫美卻沒有一絲溫暖。恍惚中,有種淡淡的苦澀孤寂慢慢融化在空氣里。
「斜暉脈脈水悠悠,過盡千帆皆不是,腸斷白蘋洲……倚樓望遠時,那過盡千帆中的人可曾望到我呢?」笑聲低低地回蕩在空氣里,清泠中卻平添了幾分寂寞悲涼。折扇刷地一聲打開,輕搖淺晃間是女子少見的瀟灑舉止。紫衣的少女半是落寞半是嘆息道︰「可惜啊可惜,如此美景,竟無佳人共賞……」
「哦,在曦吟心里,惜遙算不得佳人嗎?那又是誰說為惜遙美色所迷,以致流連不返呢?」
听到那個聲音時,鳳曦吟的手一頓,面上有一瞬的不敢置信。半晌,她才顫著聲音發問︰「你……沒有走?」她明明听到蕭滄淵已經走了,那四侍也已走了。薛慎帶著花弄玉離開這里療傷,雲崖與凌煙前去幫忙照顧。整個水廊在一下子空寂起來,她以為,這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你沒有走,我為什麼要走呢?」蕭惜遙上前與她並肩而立,她理所當然的反問回答。「你忘記你說過什麼嗎?我是你帶出來的,你邀我的紅塵一游還不曾開始,我怎會在此時離去?」
蕭惜遙是聰慧的,她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安慰鳳曦吟。而鳳曦吟同樣是聰明的,她聰明的懂得了接受惜遙的安慰。
輕輕的,蕭惜遙握住了鳳曦吟的手。掌心相握的瞬間,有什麼東西自彼此的掌心傳入,一路通行直入心底。
那一天,霞光滿天的那一刻,在指間相觸掌心相握的那一瞬,有什麼東西硬生生的被印刻下來,如一個恆久的烙印,永遠的烙刻在兩個女孩的心底。
——終彼此一生,她們都沒有辦法忘記。
「惜遙……」
「嗯?」
「你沒有離開?」
「是的。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的聲音,猶如一句永生銘記的誓言。一字一字,刻印在心底的最深處。
我在……我一直都在……在你的身後……從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