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舊衣裳,他的面容清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色卻顯出一種病態的干黃,高瘦的身形更讓他顯得形銷骨立。但盡管如此,他的身上依舊有著難掩的光華。他一直在笑,淡淡的,微微的,仿佛能夠一笑看進你的心里,包容一切寬恕一切。而在他那一雙如同宇宙般深廣而幽邃的眼眸里,包含著的卻是天人憫世的慈悲。他的腳步極緩極慢,帶著呼吸一樣深悠的頻率。一步步走來,就像是踏在人的心頭,但那並不會令人感到難過壓迫,反而是一種自然舒緩得足以讓人享受的感受。
走到近前時,方才看到他有著一頭微褐色的長發,發梢微卷帶著絲異域風情,而他的鬢角已經生有幾縷銀絲,想來年紀已是不輕。只是這個人眉宇間閃現的滄桑與智慧卻有種魔力讓人忘記他的年歲。因為他所給人的感覺便是那滄桑歷盡紅塵勘破的智者。他步履從容走來,雙手合十面含微笑︰「老衲優婆離,見過尊駕。」
「優婆離……」那個神秘的男子隱身在黑暗里,微眯的目光打量了優婆離一眼,忽而冷笑一聲︰「西方覺者的門下,怎麼,你是想與本座為敵?」聲音里透出一股冷意。
優婆離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目光中依是慈悲的笑意︰「老衲從西方極遠之地而來,願我佛慈悲普度世人。阿彌陀佛,人皆有慈悲心,尊駕何必苦苦相逼妄動殺孽,從而招致禍端?」
「少說那麼多廢話,本座便是殺盡這天下又與你西方世界何干?你這小和尚還妄言普渡世人,世人不自救,豈是你區區一人可渡的?」他這話一出,花弄玉微微皺了皺眉。真是少有的違和感啊……听這人的聲音不過是個年輕人,出口的話卻是老氣橫秋。優婆離兩鬢之間已有斑白,容貌之中雖看不出年歲,想也可知他年歲絕計不輕了。可這人卻口口聲聲叫著小和尚,似乎優婆離的輩分年歲還要比他低上一些……優婆離並非世間人,那麼這人難道也不是塵世中人嗎?而他的二哥怎麼會是這人的弟子呢?
優婆離深深看著那人的那個方向,深邃的眸子里有了點點明了,隨機化成憫人慈悲︰「阿彌陀佛,尊駕已非世間人,可惜塵緣太深,執念太重,以致輪回萬載仍不得解月兌。如此執著,卻又何苦?何苦啊!」他唱喝一聲,心下已是了然。佛渡有緣人,可這人卻非他所能渡得。如此執念,妄念成魔,況且此人與佛無緣,便是佛陀在此也未必能將這人度化啊。
「尊駕還是早些歸去吧。既非世間人,尊駕何必流連于那些已逝之物?終還是傷人自傷兩不得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能留于塵世必是付出了人所不能想的代價,這個人啊,何苦來哉?
「你看出來了。你這小和尚倒是有幾分意思,西方覺者門下倒也不全是空談慈悲的廢人。」從他的話中,就可以感到他對「西方覺者門下」的反感態度。
優婆離只是淡淡一笑,雙手合十︰「紅塵路漫,望尊駕好自為之。」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那人,而那人深深凝視了他一眼,隱在黑暗的身形漸淡,逐漸消失。
優婆離念了一聲佛號,慈悲含笑的眸光落在白衣身上,食指輕輕點在白衣額頭間。他的指力很輕,似乎就是那麼輕輕一指,可是那一指後滯留在白衣胸口間的那股力道卻如水蕩漣漪般漸漸消散,那股痛楚也漸漸散了。白衣雙手合十拜了一禮,感激優婆離的救助之恩。優婆離含笑搖頭︰「施主心善,當得此報。」白衣恍然而笑。一年前在四方城中初遇優婆離,那時她心里還未有佛教的概念,卻從他的講說中也知道他的所謂佛法是不可能在這個時代盛行起來的,只是心底憐惜著他遠道而來,便命人將他請至城主府中,免他流落街頭之苦。優婆離在四方城中待了兩個月,她每日前去听他講說佛法,茫然之時也算偶得平靜,其實主要還是做做樣子,至少有她這個城主的蒞臨,那些看不起的下人也不會待他太過苛刻。
優婆離將目光轉到花弄玉身上,面上是一片和煦的笑意︰「痴兒,如今兩劫已過,你可願隨老衲而去?」
「師父……」花弄玉微微一怔,驀地想起他六歲那年初遇之時,優婆離直言他有早殤之命時,問他要不要隨他而去。彼時他尚懵懂,只是不願與母親分離遂搖頭未應。那也是優婆離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也是最後一次。十五年來,在他拜他為師後,優婆離也從未再問過他那樣的問題,盡管一直修習佛學,優婆離也一直嘆他天性慧心與佛有緣,只奈何塵緣未了。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他的師父本心還是望著他能夠成為佛門弟子的。
他的唇角漸漸揚起一抹笑意,語氣倏忽間飄忽不定︰「原來師父也有猜錯的時候哪……」
話落之時,慘白的容顏再也無可掩飾的布于銀輝之下。蒼白的面孔上,那兩片薄唇卻透出一種詭異的深紫……那是,身中劇毒的跡象……
他笑著,身子卻再無法支持的委頓下去。
猶記得那一年,三月暮春,柳條飄揚中告別即將遠去的人。優婆離悲憫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雙手合十,長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痴兒,你與我佛有緣,奈何塵緣未了。老衲只能與此提點你一句,你二十一歲那年會有兩劫,一是死劫,一乃生劫,切記切記。萬事隨緣,切莫執著,執迷頓悟,只在一念。」
執迷頓悟,只在一念。
師父,徒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