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得遠了,近旁的銀衫公子突然開口道︰「沒想到你真應了。我原以為,你不會應。」
「是不願應下,不是不會。」本是與他無關之事,他哪里願自尋煩擾?只是他畢竟承諾過白骨夫人,不管白骨夫人是何想法,她最終仍是給了他七夜亡靈花,他還是欠了她。況且……「對那蜀國君主,我心中確然有些感慨敬意。雖不能為他做什麼,至少也要讓他得到真正的解月兌。」
其實他知道,若是他自己面臨那樣的絕境,也一定會同他做出一般的抉擇。沒有選擇!寧可堂堂正正站著死,也絕不苟活偷生!他知道,他們是一樣的……
而正因這份了解,他也明白那位君主游蕩在黃泉彼岸二十年而不願入輪回的原因是什麼。他求的是一生無悔,對白骨夫人並無憾意,是以再次面對白骨夫人他能理智解月兌。可那五萬將士不一樣。他們本就無辜,因他一己之私淪落至此難入輪回,他心中豈能安寧?!他一直在等,等的不只是白骨夫人,還有那無辜冤死的五萬將士!
「那麼,你今後有何打算?」
「我從來隨遇而安,今後,也不過多做幾件必做的事而已。」少年淡淡笑著,有些不以為意。
銀衫公子沒有再次反問。他知道少年的心里有著許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原本他們就相交不深,少年自然不會對他推心置月復。而這少年給人的感覺就是神秘的,就像隔著一層又一層的朦朧白霧向他看去,永遠都無法看清他究竟身處于何處。但是現在不同,現在的少年主動褪下了外面的那層表皮,讓他看到了他內心最真實的一面。而此刻的他也只想隨著自己的心。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他能讓這少年對自己坦誠相待。
「信陽君呢?天下之大,不知君欲去往何處?」他在昨夜傾君離去後已將七夜亡靈花交予他。先前也曾給過他七七無常散解藥的藥方。落英信陽君非是對醫術一竅不通之人,將那些交給他,他必可制出七七無常散的解藥。說到七七無常散,那也是白骨夫人的作品呢,不知是怎麼從鳳氏一族流失出去的……
「信陽君?那又是誰?」他用一種堪稱奇怪的論調說出這句話,似問非問,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琉璃眸子里閃過一抹燦若朝陽的華彩。「落英已經沒有信陽君了,難道閣下不知道嗎?」
先是詫異,而後有了些明悟,少年淡笑道︰「那麼閣下是誰?」
銀衫公子仰頭望著湛藍的天宇,琥珀眸子流轉出溫柔的嘆息。連他的話也輕柔的像一場稍縱即逝的夢境,似乎轉瞬消失于無痕。
「八歲之前,我同母親住在山間,嬉戲玩鬧暢快無言。後來無數次回想那段日子,都覺得那是似夢一般不真實的過往。十歲的時候,我曾無數次仰望天空,最大的希望便是能變成一片雲,隨風而來,悠游而去,不知何等自在!」朝陽的光芒映在他如玉的面龐上,琥珀色的眸子剔透流轉,隱隱有瑩潤的光芒從他身上散發。清晨的微風吹拂起他銀色的衣衫,長風過耳,衣袂飄搖,他一身的瑩潤光芒襯得其人玉顏淡淡,仙姿清骨,更增三分灑月兌之氣,渾不似塵世中人。
少年有些恍惚。清晰地感到面前這人朗朗清潤的氣息,他終于了解到,這個人真的與初見那時大不一樣了。
是因為……已然放下了嗎?
腦中轉過這個疑問時,他卻沒有問出口。因他已然感覺到,無論放下與否,身旁的這人已然得到他想要的自在。
「雲性無常,漂泊九天。君問吾心,長隱紅塵。」
「你可喚我——雲隱塵。」
「如今我也是無家無國無所依的萍飄之人了!適才你既已應了那蜀國將軍的追隨,不妨再應我一回——吾欲與汝並轡天涯行九州,君可應否?」
少年有些微微的訝異,似是沒想到這人會提出這樣的請求。繼而想到這人的為人,他欠了他救命之恩,如此大恩豈能不報?了然他是因這七夜亡靈花之事而耿耿于懷,當下不再多言,頷首微笑。
「固所願耳,弗能逆爾。」
自今而後,那便並肩紅塵同道逍遙吧!
少年微微有些感觸,心下卻是一句無人可知的暗嘆。在這塵世里,一個人到底寂寞了些啊!
清晨的陽光下,露珠在草葉間散發出晶瑩的光澤。白骨墓前,有一雙幽藍色的琉璃蝶繞著那新建的墳冢蹁躚而舞,它們嬉戲著,追逐著,一起飛過了草叢,飛過了森林,飛向了遠方的空曠天際……
遠遠地,骷髏山下那兩個並肩而行的身影已經模糊的分不明,清晨的風中傳來男子清朗遼遠的吟唱。
「世間萬物皆空,一身流萍飄蓬,撒手閉眼人死後不過黃粱一夢。仙也虛無,佛也虛無,千載光陰一筆涂,聖賢王侯夢里人,白骨曾是紅顏身。苟得一片安樂土,人間遍地是天堂。」
白衣飄搖亂世歌•白骨歌
番外•白衣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