灕江岸邊,烏衣銀冠的少年臨風而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霞光映得少年一張臉半明半暗半紅半黑,極致的色彩對比中,突顯出一種堪稱詭異的變化,猶如神魔並生光暗兩存。
少年遠望著那艘仿佛已行到天邊的小舟,雙手似乎無意識的摩挲著一管竹笛,迎著晚霞靜靜玉立,猶如一座靜默的石雕。
「嘖!我說你是真想石化啊,化成一尊望妻石?……」隨著那一道戲謔的聲音,那高大挺拔的年輕將軍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爽朗地一掌搭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說起來,你竟然沒有將她留下,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啊。你所做的這一切,不就是將她留在四方城嗎?為什麼突然改了主意?」
虛如羽沒有理會這突如其來的家伙,他突然將手中竹笛一橫,斜斜刺向男子的腰間。
男子冷眸一眯,驀地側身避過虛如羽的一擊,反身躍出數步後,隨即又不怕死的貼了上來。
「嘿!小羽兒,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啊……」
「閉嘴!」終于忍受不了怒喝出聲,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夕光,別怪我沒提醒你。下次來見我,先把你的嘴洗干淨!」
「喲,小羽兒生氣了?」見少年真的生氣了,夕光撇撇嘴,也不敢再戲弄他了,惹毛了這家伙可有的他受。年輕將軍挺了挺腰身,端正了臉面,方道︰「我不是來說笑的,四方城本就是她的責任,放走了她,你真的甘心?」
虛如羽眼簾輕合,再睜開眼時,望著那霞映碧江的美景,卻眨都不眨一下。
夕光見他這般不肯配合,只能無奈的低嘆道︰「你這性子啊……如此自苦,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眉尖輕蹙,感受到身邊人的關心,少年終于開了尊口說了一句︰「我和他不一樣……」
「什麼?」夕光揚眉,略含不解。
「那時候,夜城主告訴我,我和她不一樣……」同樣的淡漠,同樣的從容,同樣的對世事漠不關心,同樣的只在意己心所見……這樣的兩個人,到底是多麼的相似啊!可那個人卻一語斷定,他和他不一樣!「他告訴我,她是飛翔在天空的鳥兒,她屬于天空。而我是被鎖在籠中的鳥,永遠飛不上天……」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平板得近乎僵硬。但那僵硬中卻又隱含淡淡的顫抖,仿佛仰望天空的折翼之鳥發出的無聲哀鳴。
「你……」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最終只能無語長嘆。沉吟半晌想好言辭,他才再度斟酌著開口︰「你可是還在恨四方城?還在恨夜城主?還是……你恨的是夜宇?」
「恨?」虛如羽淡淡搖首,聲音淡得幾乎沒有人氣。「我從不需要那麼強烈的情感,無論是愛還是恨。至多……有些不甘心罷了。」他的聲音漸漸低沉,呼吸卻漸漸有了起伏。這一刻的他終于再度有了人氣,夕光甚至覺得,連他唇角勾起的那抹諷刺都可愛多了。「我不甘心……我的祖先從不曾負過天下,從不曾負過夜宇,甚至不曾負過那位純華公主……可是你瞧瞧,這天下人又是怎樣對他的?十惡不赦,萬代罵名,一族全滅,只余一脈流傳……若是你,你能甘心嗎?」
夕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除了虛如羽,這天下也無人能回答。于是虛如羽笑了,他的笑極淡極淡,仿佛一抹飄蕩在山間的晨霧,那是讓人永遠都抓不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