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沒有來找他,而是還在南方的老家,即使生活貧苦但是卻不會被歹人盯上,能夠平安地度過余生。
「慕雲還等著你去救呢,現在不是說這些有的沒的時候。」尹延龍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從沒見過好友如此泄氣,以前的慕天沒有什麼可再失去的所以堅定不移,但是此刻,他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不安和旁徨,「慕天,你先回去休息下,我會安排那堅事情的。」
他也不禁為好友擔心,如果慕雲那孩子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受不住的不僅是雨蓮一個人吧。
「我也是慕雲的大哥,我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的。」尹延龍保證道。
盡避答應尹延龍會去小憩片刻,但是慕天卻根本無法闔眼,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雨蓮和慕雲居住的南苑。
他本應該更花心思的,讓那個孩子本就坎坷的生活里更多一些歡樂,慕雲崇拜他,敬慕他,可是最終卻要他來承擔自己種下的惡果,而此刻的他,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慕天遣退了守夜的丫鬟,獨自靜靜地站在門外,看著雨蓮虔誠地跪在觀音菩薩的畫像之前。
「菩薩。」看著畫中慈眉善目的形象,慕天喃喃自語︰「如果這是為了懲罰我以前作惡無數,那就讓我死後一個人下地獄吧,不要再折磨那孩子,不要再折磨她……求你,我一個人,什麼都不怕。」
而室內的雨蓮並不知道慕天曾經來過,她全心地沉浸在自責之中,獨自一人長跪不起,口中不斷地念誦著心經,整整兩天,她粒米未進,滴水未進,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所有生理需求,直到……
「蓮姊姊。」一個稚女敕的聲音來到了她的耳邊,傳進了她的世界。
「慕雲?」雨蓮抬起頭,看見小男孩正站在她的面前。
「蓮姊姊,女乃娘說你這幾天都沒吃飯?」小男孩主動模上了她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飯是一定要吃的。」
「慕雲!真的是你,慕雲!」雨蓮一把抱住男孩,將他緊緊地摟在懷里。「你是怎麼……」
「我們的人找到了慕雲被藏匿的地方。」一直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的慕天說道,是尹延龍為他介紹了精于追蹤術的江湖人士,跟蹤洛琳、董立三以及他們接觸的人,最終住城郊的廢院里找到了慕雲。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雨蓮在男孩的身上上下模索著,「呼吸呢?有沒有覺得難受?」
「我沒事,幸好我有帶藥,唐爺爺給我的藥,我沒有忘記要吃。」慕雲自豪地說道。
罷被抓走的時候,因為緊張害怕他差一點就哮喘發作,後來想起唐大夫教他調整氣息的方法,而看到他一臉鐵青的虛弱模樣,綁匪也怕他死掉,找到了他藏在錦囊里的藥,喂他服下,之後幾天,也不敢對他如何。
「女乃娘,你先帶慕雲下去梳洗一下,順便準備打包一些衣物。」
「為什麼?」雨蓮怔怔地看著步入房間的慕天,依依不舍地讓慕雲隨著女乃娘離開。
「尹延龍會送你們去江南,今天出發。」慕天回答道。
「回江南?怎麼突然……」
「留在這里,你們有可能還會遇到危險。」
「因為董家?」雨蓮艱難地站起身,過久的跪姿已讓她失去了雙腿的感覺,「你怕他們沒有要到贖金……」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給他們贖金。」慕天打斷了她,「從來沒有,因為我知道給他們贖金,他們也不會就此甘休,只會再找機會東山再起,想要將我打垮。」
「可是,他們抓了你的弟弟!」就算他自信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但是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溫和的解決方案嗎?
「商場就是戰場,雨蓮。」慕天步步接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微微顫抖的女人,「如果董家因為綁走慕雲而得到了十萬紋銀,那麼下一次張家、李家,也可能因為再抓到他或是抓走你,而要到更多,我不能讓敵人嗅到我的弱點。」
她該感動嗎?至少男人將她和慕雲視作弱點。
「你有很多仇人嗎?」雨蓮小聲地問道。
「很多,董家只是被我搶走生意不能立足的一家商戶而已。」慕天充滿血絲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溫度,彷佛敘述的只是帳本上的出入明細而已,「還有被我逼得還不出債賣掉妻兒的,還有實在愧對祖先上吊自殺的,董家的損失……還算少的。」
這次慕雲能安然回來無疑是幸運的,早在收到信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孩子已被撕票的準備,可是終究董家不過一群貪圖安逸、腐朽的富家子弟,害怕擔上人命官司,但如果遇到真正心狠手辣或無所顧忌的對手,病殘的小孩和柔弱的女子怎麼可能毫發無損?所以,他必須做出正確的決定。
雨蓮向後跌了半步,撞在了供奉果品的香案上,「這些你……都沒有告訴過我。」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不是原來的尉遲慕天了,我也告訴過你,這就是生意。」他的解釋冷酷地就像一把刀,撕開了雨蓮所有天真的認知。
所以他才這樣憎惡現在的自己嗎?一個唯利是圖、滿手沾血的惡魔!
「財富對你就這麼重要嗎?」雨蓮扶著香案,穩住自己的身體,「你難道沒有想過放棄這里的一切,和我們一起回到江南去過平靜的日子?」
「我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黑眸變得更加深邃,他不能就此放過董家,他要徹底斬草除根,不能讓他們再有任何作怪的余力。
雨蓮搖了搖頭,那只是他放不下的藉口吧,「那麼,你怎麼知道我們去了江南就會安全呢?」
因為你們離開了我。
慕天轉身離去,在離開她的房間前說道︰「準備上路吧,尹延龍會保護你們的。」
「雨蓮姑娘,你沒事吧?」看著扶著車輪,蹲在地上干嘔不已的女人,尹延龍擔憂地跳下馬背,他已經從慕天那里知道了雨蓮的事情,只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麼知道雨蓮身上沒有婚約束縛的慕天,反而要將她推離自己?
「沒事,天太熱了,車廂又太悶,所以……」雨蓮直起身,用絹帕擦了擦嘴角。
「那讓馬夫再慢點吧,我們也不趕時間。」私心里,尹延龍還希望慕天能夠突然悔悟,快馬追來。
「好。」雨蓮重新爬上馬車,安撫了慕雲然後靠在軟墊上昏昏欲睡,撫過平坦小骯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暈車這麼簡單。
比預計晚了三天,他們一行人,終于回到了尉遲山莊,意外的,雨蓮發現山莊舊址的封條居然被撕了,推開大門,里面的景象雖然不及當初繁榮,卻也一掃先前的慘敗凌亂變得井然有序。
「前些日子,我離開了濟陽一段時間,就是幫慕天來干這個的。」看著自己的杰作,尹延龍自豪地說道︰「那小子啊,已經把這里贖了回來,也看了塊好地,準備今年冬至的時候,回來給老爺子遷墓呢。」
「蓮姊姊,我能去看爹嗎?」提起父親,慕雲的臉上不禁揚起了思念。
「明天再去吧,今天晚了。」雨蓮溫柔地模了模他的頭,卻難得地沒有答應慕雲的請求。
「可是……」
「雨蓮姑娘,既然你累了就先休息。」她一路的虛弱尹延龍看在眼里,便主動提出了折衷的辦法,「要嘛,我先帶慕雲去祭拜老爺子,等改日你們再一起去正式祭掃如何?」
「也好,那就有勞了。」送走尹延龍和慕雲之後,雨蓮在山莊里一間房、一間房地看了過來。
曾經被債主和族人洗劫一空的房間,大多依然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幾間主要的廂房里,已經備下了家俱,似乎正在靜候新來的主人入住,重振昔日雄風。
可是他終究沒有回來。
為什麼明明連過去的仇恨都能放下,卻不能放下那些錢財家業呢?
在山莊的西邊角落,雨蓮欣慰地發現以前的佛堂並沒有被破壞,尉遲家先租請回的佛像,依然完好無損地立在堂中,慈眉善目地看著自己。
雨蓮不禁雙膝下跪,低頭撫著自己的小骯,「佛祖,這又是禰給我的考驗嗎?」
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慕雲自然高興,但是卻也常常問起,哥哥什麼時候也會回來。
雨蓮總說很快,但心里卻覺得自己或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們時常去山上祭掃尉遲莊主的墳地,雖然冬至就會牽去新的地方,但他們依然會給墓穴拔拔雜草,插上野花。
這一天從山上回到鎮上,雨蓮只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在朝山莊的方向走。
「這是怎麼了?」慕雲也覺得好生奇怪。
「這位小娘子,你還不知道嗎?」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回頭說道︰「是尉遲山莊在發米呢!」
這個小鎮當年因尉遲山莊而繁榮一時,大部分鎮民都在尉遲家或者其家族相關的產業中營生,但是隨著尉遲家的敗落小鎮的榮景也瞬間凋零,年輕人紛紛外出務工,只剩下年老體弱和婦孺兒童艱難為生。
「你有孩子的話,還能去登記,听說下個月就會開免費學堂呢!」另一個也牽著孩子的大嬸說道。
「真是沒想到啊,尉遲家的子孫又回來了!」
「沒有忘本啊!尉遲家到底沒有忘本!」人群中,不時有人發出這樣的感慨。
「蓮姊姊,是哥哥回來了嗎?」慕雲的眼楮都亮了起來。
「不知道啊。」雨蓮混混沌沌地回答道。
如果真的寧可放棄親情而不願意放棄財富,那麼又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財來接濟故土的鄉親呢?
回到山莊後,慕雲失望地發現自己的哥哥還未到來,是尹延龍主持了今天的一系列善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我們離開濟陽前,慕天交代我的。」尹延龍搖著摺扇解釋道,雖說是做善事但還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啊!回去後,一定要那個冰山好好犒勞自己,「他說,你信佛。」還真別扭,直接說希望你高興不就好了嘛!尹延龍再次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做善事,不是為了誰的信仰。」雨蓮別開了頭,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結冰的心又起了點點波瀾,時而冷酷,時而柔軟,時而殘忍,時而貼心,那個她想要重新了解的男人,終究還是讓人無法看透。
可是她已經不在乎了,因為他其實從來就未曾真心想讓她了解。
在雨蓮的建議下,鎮上的免費學堂就開設在了尉遲山莊之內,這樣一來慕雲一下子多了許多玩伴,也不再整日惦念著遠方的兄長了。
曾經的高宅大院,現在充滿了稚女敕的朗朗書聲,雨蓮總是喜歡站在書院外,靜靜地看著孩子們上課的樣子,他們中的有些人听得認真有些人則調皮好動、她的孩子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在經歷最初的掙扎後,雨蓮已經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她不能墮掉他,這肯定是菩薩所不允許的,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後竭力為他而活,教導他、保護他,不讓他有機會變得和慕天一樣忘記了如何去愛、如何寬容。
服侍菩薩並非一定要投身空門,將菩薩心經中的奧義傳遞給他、傳遞給所有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或許更加重要吧。
她相信,這是菩薩選在這個時機,賜予她這個孩子的真正意義。
「雨蓮。」一個她原以為不會再听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