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中,靠窗而坐的袁婧顯得有些急躁,小匙已經把餐盤中的蛋糕戳得稀爛。好在有個女子比她更急地闖進了這片寧靜的午後,位子還沒坐定便開始聒噪起來。
「阿婧,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可是知道你在這里就馬上趕過來啦。」將面前的冰水一飲而盡後,周潔宜才覺得神輕氣爽起來。
先前潔宜在電話里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得知她在這個咖啡館後便心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不急,反正你知道我現在有的是時間。」她指的是她辭職的事。
「不過我接下來的信息也不會讓你白等的啦,一定會讓你覺得物有所值。」周潔宜拿出一份已經微微泛黃的報紙攤在袁婧面前。
現在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能激起她的興趣嗎?袁婧自嘲地笑了下,低頭卻被醒目的標題所吸引。
「派潭?」
只見標題上赫然寫著「派潭驚現商業天才,震動GPW高層人員」。
袁婧狐疑地望著周潔宜。
「你沒有看錯,也沒有猜錯,這份報道確實和你的助理也就是那位沈若愚先生有關。」周潔宜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道。
「還記得當初在你的辦公室我第一次看到沈若愚,就覺得眼熟的事嗎?」見袁婧點頭後,周潔宜續道,「你也知道,因為工作關系,一般我只對財經界的杰出人物有深刻印象,其他人的話要我記住恐怕有點困難。但當時我居然對那位沈先生有印象,而他卻只是你的一名助理而已,所以我就覺得相當奇怪。但後來因為有很多事情,也就沒有再做追究。
「直到前幾天,我遇上韻琳,她和我講了你和沈若愚的事。」周潔宜看了眼明顯憔悴了的袁婧不禁嘆了口氣,看來不管是誰都會為愛所困。
「重新听到他的名字,我還是有很強烈的直覺告訴我,他肯定不一般。況且,他還和你有這層關系,我就更有義務要把他的情況查得水落石出了。」
袁婧感激地握住好友的手,周潔宜也心領神會地一握。
「幸好,我有剪報的習慣,十年來所有財經方面的大小要聞都被我收集著。花了一番工夫,我終于找到了我要找的答案。就如同這篇報道所寫的,沈若愚在七年前,也就是他十九歲的那年曾經名噪一時。」
雖然已經將報道大致看了下,但听到周潔宜說出口時,袁婧的心中還是泛起不小的漣漪。潔宜口中說的人會是那個她認識的若愚嗎?
「原先,他也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在派潭平凡地生活著。但隨著派潭的開發開放,一陣經濟洪流卷過了他的家鄉,那時所有人都相信也夢想著憑借自己的勞動來發財致富。就在派潭家家種桃種柳的時候,這個年輕人竟然帶動周圍的人編柳筐。開始時,誰都不能理解他的行為,認為他是在做傻事。」
袁婧從心底笑了出來,原來在多年前他就已經那麼笨頭笨腦了。
「但當桃樹豐收要運往城市銷售,卻大缺籮筐裝載時,大家才明白這個年輕人的前瞻性的行為了。他就因為編柳筐而帶動了不少人富了起來,那年他才十九歲。
「听說他在小時候就挺有商業頭腦的,人家在開山挑石賣給大理石工廠,往往一擔子的石頭也賣不了多少錢。他卻整天在山上撿些奇奇怪怪的小石子,到花鳥市場去賣,有時候一塊石子就能賣一百元。」
「這麼說起來,他倒也不笨。」
「豈止不笨,簡直是聰明絕頂好不好?」周潔宜糾正道。
「那若愚又怎麼會和GPW集團有來往的?」袁婧沒有忘記那個醒目的標題。
「沈若愚的這些事跡經過新聞媒體的一再報道,讓GPW的老總听到了,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個可造之材,就派了他當年的助理……」
「史蒂芬先生?」
「你怎麼知道?」
袁婧但笑不語,她總算能夠把一些謎底揭開了。
「那位史蒂芬先生來到派潭的時候,沈若愚並不在家,鄰居告訴他,沈若愚去他開的服飾店了。于是史蒂芬先生來到他的服飾店,卻看到沈若愚在和對街的一家服裝店爭吵。」
袁婧睜大了眼楮,她實在很難想象他和人爭吵的樣子。
「原來兩家服裝店都惱對方搶自己生意。于是沈若愚宣布他的店當天打八折。對街的老板看顧客都去他家了,于是說他打七折,然後顧客又去到他店里去了。兩家店就這麼以削價來搶生意,最後雙雙打五折,使得顧客們笑得合不攏嘴,買完這家又買那家。」
「他怎麼會這麼做?這樣意氣用事對業績根本沒有好處。」
「對阿,當年史蒂芬先生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對沈若愚的表現很失望。當下連沈若愚的面都不想見了,就要離開。就在這時候,帶史蒂芬先生來的鄰居輕輕地和他說了句話,當下讓他對沈若愚大為贊賞。」
袁婧听得入迷,催促好友別再賣關子。
「當時那位鄰居對史蒂芬先生說的是……這兩家店其實都是沈若愚的。」
說完謎底,周潔宜面帶笑容等待袁婧驚訝的表情。而袁婧也沒有讓她失望,一副難以想象的表情。
「真是太棒了!」
「不過在如今看來可有些欺騙消費者的嫌疑哦。」周潔宜打趣道。
「見到這種人才,史蒂芬先生肯定不肯放過的吧?」
「那是當然,你都想到了,更何況遠道而來的史蒂芬先生。」周潔宜突然皺眉道,「不過很奇怪,最後史蒂芬先生還是空手而歸。誰都不知道沈若愚拒絕他的真正理由是什麼。」
她知道,就如他所說的,他習慣不了商界的那些爾虞我詐,兮兮擾擾。
「事情也就這樣結束了,時間久了,大家當然也就遺忘了。這個世界那麼精彩,每天都有新的人新的事帶給大家新的刺激,沈若愚終究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是啊,所以,我們的周大記者居然能夠記得實在是太了不起了。」袁婧的戲言里還是包含著對周潔宜的感激的。
「那當然。」周潔宜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埋怨道,「要不是這張照片那麼模糊,又是遠景又是側臉的,我也不會沒有當場認出他來。」
袁婧看著報紙上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偷拍的,其中的頭像照得模糊不清,又是個側臉,但很明顯里面的人兒在笑。她不用看都知道這種傻瓜才有的燦爛笑容一定是那個叫沈若愚的人所特有的。或者說,天才?
「阿婧,那你下面準備怎麼辦?」這個沈若愚居然不說一句就走了,真讓人傷腦筋。
「我原先就準備到派潭去找他,現在有了你提供的消息,原來他那麼出名,看來找他應該很容易。」袁婧的雙眼重新閃現自信的神采。
「別說我不幫你。」周潔宜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紙,「喏,拿去。這是我向報館里的資深記者那討來的,他當年曾經想去采訪這個傳奇少年,只是吃了閉門羹而已。如果他家還沒搬的話,你這次應該用得著。」
袁婧接過地址,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潔宜……」
「好啦,感謝的話就別說了,我怕太肉麻了會受不了。只要能夠看你再次像個母夜叉似的精神起來,我就心滿意足了。」「喂,你這是什麼比喻啊!」
「這是咖啡館你別那麼沒氣質好不好?」
「你居然還敢說我沒氣質?」
……
悠揚的午後,炙熱的陽光驅散了一切的陰霾。手中的曼特寧,味道有點苦有點澀,但袁婧知道那只會停留在味蕾上,再也無法侵蝕她的內心。這是袁婧第一次踏上派潭的土地,雖然她早就听聞這里山清水秀是個休閑勝地,但當這一切秀美的自然景色真實地展現在她面前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魔力。也令她明白了只有如此大氣田塍的青山綠水、黛翠春濃的花卉果木、幽雅古樸的民風民俗才能造就出這麼一個樸實卓然、大智若愚的沈若愚。
按著周潔宜提供的地址袁婧找到了他的家,三層高的樓房,紅瓦白牆,透過雕花鐵門她望見房前居然有疊石假山、曲橋臥波的設計,可謂靈巧別致、淡泊自然。
前來應門的是位中年婦女,見到袁婧不驚反喜。
「你,是不是袁小姐?」
袁婧點頭,詫異道︰「你認得我?」
「我是若愚的媽媽。」沈母興高采烈地自我介紹著,「你是來找若愚的吧?」
雖然心中滿是疑惑,但袁婧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傻孩子在溪邊釣魚呢。」
「釣魚?」他倒有閑情逸致。
「嗯,就是順著這條路直走到盡頭的那條溪流。袁小姐要不要我帶你去?」沈母不停地上下打量著袁婧,令她頗不好意思。
「不用了伯母,我自己去就好了。」路的盡頭果然有條溪流,袁婧一眼就看到坐在岸邊垂釣的沈若愚。心中五味翻滾,不知是喜是酸,是該痛快地罵他一頓泄氣,還是倒在他的肩頭哭泣。
她走到岸邊,在他的身邊坐下,微笑地看著他緩緩將頭轉過來。他會是驚?還是喜?
「你好像不太樂意見到我?」她千里迢迢跑來找他,他居然只是愣愣地傻笑?他不是應該後悔莫及地抱住她懺悔自己的不告而別嗎?
「婧,我等了你很久了。」
只是一句平淡的寒暄,她竟然不爭氣地淚流滿面,但淚中卻還帶笑,「你這個傻瓜,終于不叫我‘經理’了。」
用將她的淚擦干,沈若愚認真道︰「以後別再哭了,我喜歡看你笑。」
什麼都不需要解釋,將身體依偎在他的左肩,看著湖面的波瀾不驚,傾听著自己的心踏實地跳動著,就讓韶光靜靜地流淌過去,見證年華賜予的最美的瞬間。
「你那麼不喜歡在公司工作,當時怎麼會進盛隆的呢?」這一點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若愚看著魚桿,將頭靠在袁婧的頭上,「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離開這里去廣州謀生了。可是漸漸卻再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和我媽等待過、失望過、痛心過,終于再也沒有了感覺。但一年前有人說看到了我父親,還給了我們他的地址。不論怎樣他總是我的爸爸,于是我來到了廣州,叩開了那個地址上的大門。」
「然後呢?你爸他怎麼樣了?」直覺告訴她,這並不是一個大團圓結局的故事。
「房東告訴我,那個可能是我爸的男人在不久前逃走了,還欠了她幾個月的房租和一萬元的借款。」
「接著,那個房東要你還錢,而你也答應了。然後就莫名其妙地被羅毅召進了盛隆?」袁婧推測著,卻被沈若愚不停的點頭證實了。
真是個傻瓜,連那個男人是不是自己爸爸都不確定,就替他還債。就算是,他離開他們母子那麼久了,他也沒義務替他擔這個責任。這些話袁婧都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沈若愚的可愛之處就在這一點。
「羅經理怎麼樣了?」
「你還惦記著他?」袁婧失笑道,「真不知道是該贊你心底好,還是笑話你這個現代版東郭先生。他啊,除了被開除出盛隆之外,也沒什麼。說起來也真是奇怪,盛涯居然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羅經理賣給嘉豐集團的那份報表應該是假的。」
「假的?」袁婧微微皺眉,「照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發生這麼嚴重的監守自盜盛隆居然一點影響也沒有,還真是奇怪。那難道盛涯早就知道羅毅暗藏禍心了?」
沈若愚搖了搖頭,「這點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有。還記得史蒂芬先生嗎?他曾經告誡過我,其實董事長根本就不信任別人,包括你和羅經理。」
袁婧滿臉迷惘地看著沈若愚。
「在GPW集團投標那件事上,董事長雖然一邊鼓勵你和羅經理各自競爭,但也擔心你們為了私利而影響盛隆的利益。所以,他私下對史蒂芬先生聲明,除了盛隆總公司的企劃案之外,其他一切名義提交的企劃書都毫無效力。」
「史蒂芬先生告訴你的?」
沈若愚點點頭,「你能找到這里,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我認識史蒂芬先生的事了。」
雖然他的臉上全無驕縱之色,但袁婧實在有點惱他料事如神,「對啦,對啦,你厲害,什麼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辭職不干了?」
「你辭職了?」她不是一心要坐上總經理之位嗎?現在的情勢明明對她有利,「難道,是因為我?」
「你不要臭美!」袁婧用力將他的頭推開,「就像你說的,盛涯根本沒把我們當他的部下,從頭到底我們只是鷸蚌相爭的棋子而已。羅毅已經是前車之鑒了,我又何必步他後塵呢。你、你那是什麼笑容啊?我沒工作你很開心嗎?」
「婧,你終于體會到我的心情了。」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
「對,你是世外高人嘛,不工作也有吃有喝的。我可不一樣,我現在可是失業,你知道什麼……」
「我養你。」
「誰、誰要你養。」天邊的晚霞還未染上湖面,袁婧的臉龐已是泛起紅暈。
「我帶你去我家。」沈若愚伸手將袁婧拉起。
「你不釣魚了嗎?」
沈若愚將魚桿收起,低笑道︰「已經釣到啦?」
「釣到了?」環顧一周,既沒魚簍也沒魚餌,更別說是魚了,「你的魚桿上沒放魚餌。」
沈若愚湊近袁婧的耳邊道︰「我這叫‘姜太公釣魚’。」
恍然大悟的袁婧使勁拍打著沈若愚,「你說清楚,誰願者上鉤啦?還有啊,你媽怎麼會認得我?」
「我早就跟她提過你了,還說得很詳細。」
「沒事說我干嗎?」袁婧嬌羞得轉過身去。
「我告訴她,將會有個未來兒媳婦來找我啊。」沈若愚故意逗她。
「你胡說八道點什麼啊,我走了。」袁婧作勢就要離開,這個人原來一點都不老實。
沈若愚緊緊拉住她的手,「婧,這次我決不會再讓你走了。」原來等待一個人的滋味是那麼的難受,以為每一個下一秒出現的人都是那個她,可是每一次都要失望。
袁婧甩掉他的手,轉身面對他,輕松道︰「好啊,那我們也讓老天決定吧。」她學他曾經的舉動,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老規矩,是花我就留下。」
硬幣在兩人之間飛速地旋轉起來,兩人專注地看著它,似乎此時所有的湖光山色亭台樓榭就在這一枚小小的方寸之間,從前、未來都不必多想。
在落下的一瞬間袁婧伸手接住,屈起的手指緩緩伸展開。
「是花。」沈若愚笑得氣定神閑,「這枚硬幣你還留著?」當初他制作這枚硬幣只想幫她恢復自信。
袁婧望進他眼底的深處,這次,她笑得幸福無比,「這真是老天的決定。」一伸手將硬幣拋向他。
完整的硬幣在陽光下閃耀,一面是花,一面,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