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英雄賦 大野偏安賦 夜雨濃情誰剪燭

作者 ︰ 篋中雪

乍聞「戒子劍法」四字之下,蘇絳倪原本紅霞亂飛的臉頰刷地就蒼白起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戒子劍的?」

「徐淮之下山以來,听到最多的便是這一句。」徐淮之漫步走進屋子,信手將燈燭放在歪倒的酒壇子上,那酒壇子本來一踫就咕嚕嚕亂轉,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手法,將燈燭隨手一丟竟也不歪不倒。

「暫且不要管我是什麼人,且由我先來說說你這戒子劍。」徐淮之直往那剩下的兩壇雪花窖走去,信手拎起一壇,隨即隨意跨坐在另一壇上,翹起長腿,漫不經心地開口,「戒子戒子,不僅須彌芥子,也有戒子斷孫的意思吧?」

蘇絳倪被他一語驚在原地,半晌動彈不得。

「洛然冰自小被迫修習戒子劍,你與他交好之時,你們倆必然還不知道這個秘密。」徐淮之拍開酒壇紙封,毫不客氣倒了一口下去,「想來是你師父,也就是上任人字派掌門臨終前對你說過,修習戒子劍,戒子斷孫,終身不能娶妻生子,一旦破戒,其功必廢,是麼?」

蘇絳倪咬著嘴唇看著他,一雙剪水瞳子在燈燭映照下竟顯出盈盈淚色。

「你師父驟然去世,傳你高位,想來門中有許多不服之聲,我看,多是這洛然冰硬用一把戒子劍壓下去的。」徐淮之自顧自地說下去,「你不想他為你這掌門之位多加受累終身不得安寧,又放不下師父的囑托,更不想他因耽于兒女私情而廢了一身功夫,惹得你們最後終無所依,淪落江湖甚至被你師父以前仇家所殺。武護不成,便以財支,所以讓他娶梁菡,是想讓他和你,最終都還有個依靠罷?」

「只是我卻不明白,」徐淮之將好容易得手的雪花窖放在地上,「你為什麼不把事情告訴他?兩個人商量對策,總比你一個人硬撐來得好。」

「你都說對了,卻有一事不知。」蘇絳倪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屋子中央,眼光迷離地看著搖曳不定的燭火,「師父生前,欠了那天字門的掌門一大筆債。余掌門放下話︰若我到期還不出錢來,便要聯合地字門一道,以還賬為名,將我人字門掃個雞犬不留……」

她原也沒指望這番話徐淮之能听懂,然而徐淮之听畢卻一皺眉︰「人字門樹倒猢猻散,定有不少小人將此大禍怪責到你們二人頭上,所以,你逼著洛然冰來娶親,卻不是為了保住你的掌門之位,而是為了讓他在大災之中,能夠免禍?」

蘇絳倪此番方是第一回正眼盯著徐淮之看了許久,終地長嘆一聲︰「我不告訴然冰此節,是想讓他後半生即便手無縛雞之力,也能好好活著,娶妻生子,善終善了,可是——可是我心里,卻似乎隱隱盼著他能想通此節,我一人扛起人字門大業亦無怨無悔,可是我為他做的一切,卻總想著,他要能知道該多好……」

「打住。」徐淮之將雪花窖扛在肩上,淡淡回頭瞄了她一眼,「你們女孩子家家的,彎彎繞繞我不懂,卻也別說給我听,我頭疼。

蘇絳倪原本以為他是個善解人意的,不想滿懷苦水被人兜頭倒潑了回來,又是委屈又是羞憤,眼淚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轉,被徐淮之這麼一刺激,竟低頭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你哭什麼啊……」徐淮之一臉無奈地放下雪花窖走了過來,「都是掌門的人了,怎能不遇上些繁瑣俗事,好好想想怎麼解決吧。」

「那——」蘇絳倪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兒,這一哭起來如同洪水決堤,沒玩沒了,「那我怎麼辦啊……」

「辦法倒是有。」徐淮之沖她揚起來的淚容微微一笑,「只看你敢不敢做。」

「什麼辦法?梁管家听見了。」

徐淮之嘴角笑意不減,抽手卻從袖中模出一把飛刀來,遞到少女手里︰「方才我進門之時你一臉殺氣,是想滅了我這無名小輩來保住你家洛然冰罷?現在可以動手了。」

蘇絳倪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他︰「我殺了你有什麼用?梁管家已經听見了……」

「你笨啊,」徐淮之在她額上重重一點,探手拾起那酒壇上的蠟燭,「你殺得我,就殺不得梁管家?你把我們倆都殺了,然後放把火把這里那里燒燒,做成我倆互斗致死之態,明日有人來查,只會懷疑是我偷酒被管家撞見,羞怒之下大打出手。徐淮之出山沒幾日,又無人得知我的心性,昨日比武得意,自然是把我往壞了想,沒人會懷疑你的。小康沒了我催促,自然也不會去比什麼武招什麼親,然冰有戒子劍在手,地字門的那廝,根本不足一提。姑娘,你大計可成矣!」

蘇絳倪先前還臉色驚疑,听到後來,卻是越發沉黯,最後,卻是右手一緊,拿住了那把飛刀。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她抬頭,眼中現出一絲冷色,「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沒有人想死吧?」

「你為什麼要問這麼多?」徐淮之臉上仍是那般令人捉模不透的笑意,「洛然冰的命就在你一念,沒有姑娘想讓自己的情郎死吧?」

「你我素不相識,即便今日洛然冰在爭花台上用戒子劍殺了季康,想來你也不會有絲毫憫然之意,」徐淮之見她猶豫不決,眉眼笑得彎彎的,「如今所思所念不過舉手之勞,你這般不敢斷決,怎麼當的掌門——」

他話音未了,一道雪亮刀光斬截如電般劈刺而來,一眨眼的功夫已然落在他身上︰「你說得不錯!」

素手短刀,帶著仿佛一羽不加的力道,卻剎那閃電般穿透幾重衣衫。

徐淮之只及退了半步,便頓在了刀刃之上,身形微微顫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短刀,艱難開口︰「居然……居然是分花……我真沒想到你……」

話沒說完,他身子一軟便委頓在地,將一地酒壇撞了個乒乓亂響。

「你——你怎麼不躲啊!」蘇絳倪卻似也慌了,撲通跪倒在徐淮之身側,拼命想將他扶起來,然而甫一觸及他胸口,卻是模到了冰涼的滿手鮮血。

刀長五寸,這一下正中心口,直沒至柄,眼見是不活了。

「我只是想試試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怎麼不躲啊……」蘇絳倪急得眼淚大把大把往下掉,「我沒想殺你……是你自己……你真的想死也不要找我啊……嗚嗚……這該怎麼辦……」

「別死啊……我還不想殺人!」少女淚如雨下,拼命搖晃著將死之人,「別死啊……」

「咳咳……哈哈,哈哈哈!」徐淮之咳了幾聲,微微睜眼,見蘇絳倪一雙眼楮哭得紅紅的,微弱的喘息忽然化作了憋不住的笑,「你再不松手,我給你勒死了!」

「啊?你——」蘇絳倪燙著般將他丟到一邊,「你你你怎麼沒死?」

徐淮之一皺眉將那飛刀輕輕拔出,在衣袖上擦了擦遞過去︰「傻姑娘,怎麼沒好好看看這刀!」

蘇絳倪傻傻地接過一瞧,只見好好一柄飛刀只剩了不到半截,不由月兌口驚呼︰「怎麼斷了?」

「看刀柄。」徐淮之沒好氣地回手撫著自己胸口。

蘇絳倪再看那刀柄之上,卻見一枚精刻的紋章系著流蘇墜在上面,恍然之間明白過來︰「文刀?!」

「是了,墜了流蘇的文刀,十有八九是沒開過刃的,連只雞都殺不了。我怕萬一,事先還用內力震虛了刀刃,」徐淮之無可奈何地看著蘇絳倪,「誰知你們天字門,小男孩練絕子絕孫的戒子劍也就罷了,小女孩的刀法居然是‘分花拂柳」,害我徐淮之一條小命差點白送在這兒。」

「你!」蘇絳倪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氣,一腳很很踹向他,「你居然騙我!我殺了你!」

「嘿嘿,小姑娘只知道嘴硬。」徐淮之行若無事地站起身來,臉上戲謔之意更濃,「你才舍不得殺我,方才那一下我壓根沒躲,以你的‘分花’之力,就算刀已經碎成粉了你也能整個兒刺進去,分明地手下留情,別嘴硬了。」

蘇絳倪被他戳穿,又羞又惱︰「你方才說要我殺了你,卻是何目的?!」

「當然是看看蘇大小姐的武功路數啦!」徐淮之一臉洋洋自得,「洛然冰這麼厲害,身後必然有個厲害掌門,我不模清楚你們倆的底細,怎麼替我師弟鋪平這招親之路?對我這個甘心就死之人,蘇大掌門出手必然不會藏頭露尾,可真謝謝了——」

「你——」蘇絳倪幾乎要被他氣得吐血,手一揚,那枚紋章短刀流蘇被殺氣所激,銀紅亂錯,順著徐淮之脖頸直削過來,「你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了?!」

她那一手「分花拂柳」乃是天字派掌門人陳沖親傳,出手快逾風雷,狠辣無比,有去無回,因是上不得台面的暗殺之術,因而平常並不輕用,此時此刻使了出來,殺氣四溢,將一屋燭火都壓得撲撲直響。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徐淮之大袖一輕輕一帶,拂過蘇絳倪腰身,將那千鈞的力道渾若無物地撥了開去,分手一探將方才掉落在地的燭火擎在手中,「為姑娘清名著想,這燭火可萬萬滅不得!」

「你去死吧!」蘇絳倪屢次慘遭調戲,此刻氣得發瘋,腰身倒擰,身子折成一個詭異弧度,雙手如同分花般輕柔一探,那折損的刀劍便雷霆萬鈞地沖著徐淮之的脖子撩來!

叮地一聲,蘇絳倪只覺行雲流水的刀意一滯,偏手一看,見那文刀的刀口正架在徐淮之手中的燈燭火芯之上。燭火正艷,少年笑意正濃︰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夜雨濃情時,蘇大掌門好興致,不如就此罷手,你我就著這上好雪花窖喝上幾杯如何?」

「誰和你夜雨濃情啊!」蘇絳倪又急又羞,刀意反向一撩,「吃我一招!」

不料她撩刀子徐淮之手中的燭火也跟著飛了起來,可嘆他撩得如此迅疾,那燭火卻是紋絲不動,一撩之下,一小截焦黑的燭芯已然落了下來。

徐淮之後退一步看著亮起來的燭火︰笑道︰「蘇大掌門好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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