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渾濁的氣息,流落臉的鮮血,撕心裂肺的疼痛……昏昏沉沉中,裴元歌不知置身何處,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終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
「我苦命的四小姐啊,」原本正在嗑瓜子的桂嬤嬤錯眼瞧見她醒來,急忙把盤子一推,換了一張臉,上前把虛弱的裴元歌抱在懷里,嚎啕大哭起來,「鎮國候府退了婚,這退婚的女子以後可就沒活路了,四小姐你又不像三小姐容貌好,性子討喜,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也不管自個的話有多傷人,兀自哭個不停。
鎮國侯府退婚?
裴元歌頭腦一陣迷亂,她不是被裴元容推入湖水中,死了嗎?那冰冷而充滿泥土渾濁氣息的感覺,至今仍環繞在她的周身,還有那痛入骨髓的恨……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映入眼簾的是陌生卻又熟悉的床幃,粉藍帷幕,粉紫帳頂,紅木雕花拔步床。
這似乎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還有,眼前的桂嬤嬤,似乎比死前所見年輕了許多!
還有……裴元歌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瘦弱的手臂,縴弱嬌小的身形,似乎只有十三四的模樣……
等等,十三歲?!鎮國候府退婚?!
裴元歌猛地想了起來︰是的,她與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自小就訂了婚約,但後來鎮國候府來退婚,意思堅決,她因此大受打擊,一病不起,幾乎喪命。那正是在她十三歲那年發生的事情!
難道說,她沒有死,而是回到了十三歲的時候嗎?
裴元歌的心急促地狂跳起來,再三確定周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覺,這麼說,她真的回到了十三歲!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涌上心頭,隨即在心中狂笑起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十三歲……這一年裴府發生了很多事,可以說,這是她命運的轉折點。現在,命運將她送回了十三歲,想必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她的淒慘,給了她再一次的機會,可以踐諾臨死前發下的毒誓吧!
「四……四小姐,你怎麼了?」桂嬤嬤膽戰心驚地問道,是錯覺吧?剛剛四小姐臉上所流露出的那種眼神,那種表情,就好像從幽冥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一樣,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桂嬤嬤,我沒事。」裴元歌慢慢地抬眼,微笑著,淡淡地看著眼前撫育她的桂嬤嬤。
湖岸邊,那個將她手指掰斷,毫不留情推入湖中的嬤嬤,她的女乃娘,她因為受退婚的打擊而一病不起,如今剛醒來她就又拿這話戳她的心窩子,卻一句勸慰都沒有……前生的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這些人包藏的禍心,還以為那是對她忠心耿耿的忠僕。
不過,沒關系,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從前。
這一次,輪到她來送那些人下地獄!
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樣淡淡一掃,桂嬤嬤只覺得心中一股寒意冒了出來,不敢再對視裴元歌那雙黑幽幽的眼眸,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想找借口離開,門口忽然傳來白芷清脆的聲音︰「桂嬤嬤,晚飯——」忽然瞧見坐起身來的裴元歌,神色一怔,隨即嫣然笑道,「四小姐醒了?正好到了晚膳時候,我去給您端來。」
裴元歌笑著點點頭,道︰「好。」
見裴元歌轉了頭去看白芷,桂嬤嬤才覺得安心了些,正松了口氣,卻見裴元歌又轉過頭來,心中一滯。然而這次裴元歌很正常,虛弱而溫和,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容色哀戚,神態疲憊。
不多一會兒,白芷把飯菜端了上來。
裴元歌看過去,神色頓時冷凝起來。桌案上只有一碟咸菜,一碟腌豆角,一盤炒得漆黑的青菜,和一個發黃的窩窩頭。這是她的例菜?連三等丫鬟的都不如吧!再看看眼前的白芷,身姿玲瓏有致,面色白里透紅,嘴角甚至還帶著些許沒擦去的油光,衣裙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還帶著些肉末痕跡。
裴元歌心中冷笑。
因為母親早逝,無人庇護,前世的她曾經有過一段極艱苦的日子,吃穿用度,與下人無異。當時許多丫鬟因此求去,只有桂嬤嬤和白薇白芷一直陪著她。她以為那是同甘苦共患難的情意,現在看來,苦和難都是她的,而她們三個卻是甘的吧?
「你給我跪下!」
裴元歌待下一直是溫和的,突然惱怒發難,白芷被嚇了一跳,卻並不害怕,也不跪下,挺著脖子不服氣地道︰「四小姐為什麼讓我跪?我又沒做錯事!廚房送來的飯菜就是這樣,我也只有端這樣的飯菜上來。四小姐若不服,就去找廚房理論,為什麼為難我一個不相干的丫鬟?難道以為我好欺負?」
說著,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大聲。
裴元歌環視四周,在場的人都對白芷面露同情,沒一個人上前喝止她,甚至還對裴元歌面露不屑,似乎她只會欺壓弱小,就連桂嬤嬤臉上也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這一屋子的丫鬟嬤嬤,怕是沒一個跟她同心的!
可惜,以前的她,竟一點兒也沒看出來。
眼看著白芷有哭翻天的趨向,裴元歌二話不說,拿起身邊的茶杯就朝白芷砸了過去。因為病弱無力,白瓷茶杯在白芷前面兩步遠的地方落地,摔了個粉碎,飛濺的瓷片有的劃過白芷的臉,劃出兩道血痕來。
從未見過裴元歌這般發怒,白芷一時錯愕,竟忘了再哭。
「繼續哭啊,我倒要听听,你準備哭到什麼時候!」裴元歌容色冷凝,厲聲斥道,「跪下!」
白芷心中一顫,只覺得眼前的裴元歌帶了難以言喻的威嚴和氣勢,不由自主地腿一軟,跪倒在地。
「自己掌嘴二十!」裴元歌說道。
這會兒工夫,白芷也終于回過神來,暗自罵自己方才不爭氣,又壯起膽來,道︰「四小姐是主子,奴婢是丫鬟,四小姐就算讓我死,我也只能認命。」她說著認命,臉上卻是全然不認的傲氣,「只是,四小姐就算要我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讓四小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發落我?不然,我縱然死了,也是個屈死鬼。」
裴元歌正在病重,她就死呀活呀的,全然不忌諱。
裴元歌心中暗惱,面上卻絲毫不露,冷冷道,「好,既然你要做個明白鬼,我就讓你死得明白。」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傳聲,「章姨娘來探視四小姐了。」
話音未落,身著錦緞碎花襖裙的章芸便已經進了里間,烏黑的發絲上帶著嵌紅寶石的八寶簪子,顯得格外嬌媚。她笑吟吟地坐在鋪錦墊的春凳上︰「我剛進門就听見有人說要讓人死個明白?咱們裴府一向寬厚,是誰這麼狠毒要人死的?再說了,四小姐病重,不管下人犯了什麼錯,斥責兩句也就饒過了,只當為四小姐積陰德了。」
說著,看也不看裴元歌,徑自讓人扶跪在地上的白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