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舒雪玉說要為她安排婚事,裴元華心中一沉,紅唇不受控制地失去了血色。她自認國色芳華,才貌雙全,德色兼備,心氣兒一直很高,沒想到十拿九穩的待選卻出乎意料地落選。從年齡來說,她已經十六歲了,的確該說親事了,但現在她身為庶女,府里又是舒雪玉做主,能給她說什麼好親事?
再加上還有個裴元歌從中作梗,說不定會故意羞辱她,給她說個寒門子弟。
別說寒門子弟,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裴元華也看不上眼。她這樣的璀璨完美的人,應該配世間最尊貴的男子,至少也該嫁入皇室,其他的地方,實在太辱沒她了!迎著舒雪玉那雙微凝的眸,裴元華細思,舒雪玉現在恐怕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而她如果想擺月兌這種命運,把前途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得一方面拖延婚配的時間,另一方面盡快找到合適的權貴,搶先一步才行。
握了握手中的卷軸,裴元華心中稍定,她已經有了接近五殿下的契機。
至于前者,只好先給舒雪玉找些事情,讓她暫時無暇顧及自己的婚事了!裴元華謀算著,故作嬌羞地低頭道︰「母親就會拿女兒打趣,什麼婚事不婚事的?女兒情願一輩子不嫁,只伺候父親和母親。難不成父親和母親如今有了四妹妹承歡膝下,就看得女兒厭煩了,要把女兒發落出去不成?」
這個大女兒一向端莊,甚少有這樣撒嬌打趣的時候,裴諸城笑著道︰「牙尖嘴利的!」
「什麼婚事?」就在這時,門口繡花鳥魚蟲的錯金絲繡簾一掀,露出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蓮步輕移進入房間,後面跟著紫苑和木樨,笑盈盈地道,「還沒進門就听說說什麼婚事,嫁人?誰要嫁人了?難道父親和母親給我們找個了大姐夫?快說來听听,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能配上我們大姐姐。以我們大姐姐品貌,我看入宮做貴人也是綽綽有余,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笑著向裴諸城和舒雪玉行禮,做到了舒雪玉旁邊。
這個賤丫頭,居然還敢提入宮做貴人?如果不是她搗鬼,自己的待選根本就不會落選,這會兒已經章文苑那丫頭一道入宮了,哪還會在這里受她奚落?這該死的裴元歌,居然還當眾說這樣的話,故意戳她的心窩子!裴元華心中大怒,面上卻絲毫不露,也笑著道︰「你這個小丫頭滿嘴胡唚些什麼?什麼嫁不嫁的?敢情是你自己想嫁了吧?是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快說出來讓父親母親給你做主!」
這話原本恨不妥當,不過她以玩笑的語氣說來,卻顯得似乎只是打趣妹妹而已。
裴元歌卻知道她這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在提醒她那日吹笛之人,故意頓了頓,別過頭去,嗔道︰「大姐姐就愛胡說!論年紀是大姐姐居長,就算要說親也是先給你說,別拿我做幌子!」嬌嗔之余,卻並沒有否認心中有相中的人的意思。
裴元華自然听得出其中的關鍵,這次卻沒打趣,只抿著嘴笑。
裴諸城卻沒有這樣復雜的心思,只當她們姐妹打趣著玩,看笑著瞧著她們姐妹斗嘴,眼瞧著小女兒在發嬌嗔,笑著轉過過話題,道︰「華兒,你手里拿的卷軸是什麼?」
「呀,只顧著與四妹妹玩鬧,差點忘了正事。」裴元華輕輕敲了敲額頭,恍然道,盈盈走上前去,將卷軸攤開,轉移話題道,「這是父親之前委托女兒處理的雪獵圖,已經繡好了,父親且看看如何?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女兒就讓人盡快給五殿下送過去,畢竟已經耽誤了這麼久,不能再延誤了。」
五殿下?繡圖?
舒雪玉不知事情原委,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裴元華怎麼會跟五殿下有所勾連。但見裴元歌嘴角含笑,應該是知情的模樣,又微微地放下心來。元歌比她更加胸有溝壑,凡事都能分清輕重。既然她知道這件事,又是這樣的神情,想必沒有什麼不妥當,也就沒有追問。
卷軸攤開後,栩栩如生的繡圖頓時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
霜凋草木,雪覆悲涼,茫茫的雪地上,隱約露出草木的輪廓,悲涼蒼茫。一輪明月下,男子身披黑色鶴氅,縱馬雪獵,一截鮮亮的紅衣煞是奪目,幾乎是把繡圖原樣照搬過來。而且,這幅繡圖大量運用了凸繡之法,尤其是在人物和那只白狐上,縴毫畢現,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比繡圖更加活靈活現。
就知道裴元華會動手腳!
裴元歌微微笑著,目光凝視在雪獵圖左上角的詩詞上。原本左上角是一片留白,現在卻用黑色的絲線繡著一首五言絕句,看內容是在詠頌騎者的驍勇,最後兩句卻是「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看似切合圖畫,在描述明月如霜,凋零萬木,只能等待來年芳華的意境,但將這兩句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連起來,卻是「圓華」二字,也就是裴元華的名字——元華。
在繡圖里加了一輪明月,又寫了一首詩詞,將自己的名字嵌進去。
裴元華真夠費心思!
「這繡娘的繡工的確不錯,不過,比不得歌兒的繡技,別的不說,單這首無言絕句的繡字,匠氣有些重了,遠不如歌兒那副梅壽圖渾然天成,幾乎讓人認不出是繡圖。不過,市井之中有這樣的手藝,也算難得了。」裴諸城點評著,忽然微微皺眉,「華兒,這繡圖是不是跟原來的不太一樣,我怎麼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兒?」
當時他只顧著惱怒,根本沒有好好看繡圖,但只是乍一看,卻也似乎覺得有些不對。
「有嗎?」裴元華心跳一滯,裝模作樣地瞧著繡圖,故作茫然道,「不會啊,跟五點給的繡樣一模一樣!」說著又攤開原本的畫軸,放在繡圖旁邊作對比,而畫卷上也已經多出一輪明月,和左上角的那首五言絕句,看起來兩幅圖完全相同,沒有絲毫的差別。
「咦,我之前看著,怎麼好像沒有這輪明月和詩啊?」裴元歌故作驚詫地問道,神色卻有些許不確定。
這該死的裴元歌,果然要跟自己作對。想必,被自己奪走了繡圖,搶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鋒芒的機會,她也很不甘心吧?想到這里,裴元華心中終于覺得有些暢快了。在畫卷和繡圖上做手腳時,她就想到被看穿後要如何應付,當下笑道︰「恐怕是妹妹記錯了,姐姐拿到這副繡圖時,就是這樣子。再不就是當時畫卷沒有展開完全,畢竟明月和這首詩都在上方,被遮掩住了也是有的。」
這首詩是她耗費心血所做,又嵌入了自己的名字。
五殿下本就是風流才俊,精擅詩詞,看到她這首詩必定會叫好,再猜出詩中的啞謎,對她必定會印象深刻。有了這個契機,以後再想辦法加以接觸……只要能入了五殿下的宮闕,憑她的聰慧才貌,步步高升指日可待。再等五殿下被立為太子,登基為帝……
屆時,她一定要讓裴元歌這賤人匍匐在自己腳下,哀求乞憐!
裴諸城以為自己記錯了,倒也沒在意︰「既然繡好了,就趕緊送過去,這事兒夠煩心的,早落定了早心安。」揮揮手,見裴元華正要去下安排,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下。」思索了會兒,道,「這件事華兒你去安排不太妥當,繡圖和畫軸都交給我吧,我派人送過去!」
大夏王朝的規矩,未立太子之前,所有皇子不分長幼,全部都住在皇宮。等到立太子後,年滿十五歲的皇子則出宮分派府邸。如今雖然五殿下宇泓哲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在文官中也頗有聲望,但當今皇帝卻遲遲沒有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因此,宇泓哲也還在住在皇宮的沐陽宮。
听說宮外有裴府的人求見,宇泓哲微微怔了怔,隨即命人宣了進來。
然而,小太監回來後,卻是孤身一人,稟奏道︰「回殿下,那位裴府的護衛只將這東西交給奴才,托奴才轉交給五殿下,便離開了。說五殿下見了里面的東西,就知道怎麼回事。」說著,雙手將兩個細長的黑漆雕花盒子呈了上來。
宇泓哲接過,打開,見是那副雪獵圖的畫卷和圖樣,微微一怔。
畫卷是他陪葉問卿找的畫師,自然清楚里面的內容,見多了一輪明月,又多了一首五言絕句,剛開始以為這是裴元歌與自己相合所做,心中一陣欣喜。但再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對。
那日在白衣庵,他問起繡圖的事情,裴元歌的神色很是疏落,似乎並不上心,又怎麼會特意作詩相合?何況,他曾經听說,裴元歌繡技和書畫都是一絕,她所繡的梅壽圖,喜得裴諸城連父皇的春梅圖都換了,記憶之高超可想而知。而這副繡圖雖然也算上品,但終究有些匠氣,只怕並不是裴元歌所繡。尤其,這繡圖和畫卷還是裴府的護衛送來,裴元歌素來最重禮儀操守,即使他們私下獨處,也都謹守規矩,又怎麼會公然命裴府護衛將此圖送來,如此地授人權柄?
那日賞花宴,裴元歌在長所做的邊塞詩,他也曾經听過,蒼涼大氣,而現在繡圖上這首,雖然勉勵在稱頌騎者,卻終究還是閨閣氣息濃郁,顯得秀弱了些,斷然不是裴元歌所做。
再想想白衣庵里裴元歌的言辭,以及當日托付繡圖的模樣,只怕這副繡圖多半是裴三小姐所繡。至于這輪明月和這首詩的用意,也就十分明白了,是為了展露才華,好討好獻媚于他。又故意派裴府護衛送來,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宇泓哲青睞于她把?
膚淺虛榮的女人,與裴元歌那等清靈秀逸的女子,根本沒有可比性。
宇泓哲被女人討好獻媚得多了,因此也就有些厭煩。
原本以為這繡圖若是裴元歌所繡,他就截下來,不會容它落入宇泓墨之手。既然現在是裴元容所繡,這繡工也的確跟宮中的繡法不太相同,這首詩又如此的閨閣氣息,柔弱縴細,倒是正好可以讓葉問卿那丫頭送去討好宇泓墨。想到這里,宇泓哲便吩咐道︰「來人,把這兩樣東西送到葉府去,交給問卿表妹!」
等到侍從領命而去,宇泓哲眉宇微斂,沉思入神。
他雖然自負驕傲,卻並不傻,與裴元歌幾次相見,她都有所閃避推拒,已經超出了禮儀規矩的限度,似乎對他無意,這不得不讓宇泓哲有些惱怒。不過,只要他求得母後懿旨,裴元歌就算不願,也只能嫁他,女子這一生,榮辱系于夫君,只要嫁過來,就只能依附于他,討好于他。
何況他又是如此的年輕尊貴,才華橫溢,容貌俊朗,對她又如此恩寵,裴元歌總會心動的。
想到這里,宇泓哲眼眸中閃過一絲亮芒。
所以,現在就等著端午龍舟,宮嬤嬤見過裴元歌後,他再次向母後求旨賜婚了!他相信,裴元歌的才貌品行,世間罕有,宮嬤嬤從前是皇祖母的人,後來被皇祖母賜給了母後,伺候了兩代皇後,必定目光如炬,就算再高眼界,再挑剔,他宇泓哲能看上的人,宮嬤嬤必定也會贊賞有加!
※※※
端午節,吃粽子,賽龍舟,是個極熱鬧的日子,大夏王朝對女子約束頗多,平日里也只有這樣的節日,才有機會光明正大的上街游玩賞景。這種機會,別說大家小姐,連丫鬟們都是眼巴巴地想跟著出去。就連被禁足的裴元容,也被身邊的丫鬟,勸得心動,又想著出去才有機會在貴族少年間出風頭,也想著要隨眾人一道游玩。
但她正被禁足,連見裴諸城的面都不能,又如何求情?
「大小姐您就發發慈悲吧!三小姐被禁足這些日子,整日里悶在院子里,這心情如何能開闊?眼看著就要悶出病來。若趁著今日的熱鬧出去游玩一番,散了心事,說不定那些郁結也就散了。大小姐素來在老爺跟前是個體面的,三小姐又是您的親妹妹,您就通融通融,為三小姐求個人情吧!再則,咱們采薇園的奴婢們也感激大小姐的恩德!」想到紫玉的話,為了端午節能出去游玩賞樂,湘玉橫了心,對著裴元華哀求著。
她時機找得很準,正是裴元華到蒹葭院請安的路上,周圍還有其他的奴僕,見狀都把目光聚集了過來。
本來府里就漸漸有了大小姐冷漠絕情的傳言,說她對章芸見死不救,卻眼巴巴地巴著夫人。如今又是大庭廣眾之下,湘玉又說得如此淒涼,只把裴元華氣得肝疼。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又礙著答應了湘玉等人遮掩,連這幾日告病,躲在屋內不出門,她已經夠火大的了,沒想到這湘玉倒像是得了法寶,只要事關裴元容,事事都求到她跟前。
偏她跟裴元容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連甩都甩不掉。
現在湘玉已經好話說盡,又當著眾人的面,裴元華知道,自己若是拒絕,只怕明日府內又要謠言紛飛,雖然說此刻父親還沒听到,也不會放在心上,但眾口鑠金,總有一日會置她與死地。沒奈何,只能窩火著應了,來到蒹葭院,正巧裴諸城和舒雪玉都在,請安過後,便為裴元容求了人情。
「父親責罰三妹妹,女兒並不敢置喙,只是總把人悶在院子里,反而容易郁結。不如讓三妹妹今日隨我們一道出門散散心,說不定反而會好些,哪怕等她回來後繼續禁足呢?再則,若讓三妹妹知道了,也會感念父親和母親的心思,能更好地反省到自己的錯誤。還請父親和母親應允。」
裴諸城皺眉,沉思不語。
容兒這丫頭心思越來越大,再不好好教導約束,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來,哪能輕易縱了?
舒雪玉更不想帶著裴元容這個麻煩出門,正要拒絕,忽然被身邊的裴元歌拉了拉衣角,轉頭望去,卻見裴元歌對她眨了眨眼楮,遞了個眼色過來,嬌糯地道︰「母親,難得大姐姐對三姐姐這片心意,您就應了吧!三姐姐行事雖然有些不妥,但大姐姐卻是個極妥當的人,她既然為三姐姐求情,又與三姐姐是同胞姐妹,自然會照看著。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您和父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聞言,裴元華幾乎氣得要當場失態。
被裴元容那白痴打了一耳光,卻不能發作,還要為她遮掩,裴元華已經很窩火了,又被湘玉當眾求情,不得不來為裴元容說話,那窩火更盛,現在再被裴元歌這話一挑,心中的火苗只跟澆了油似的直往上竄。表面上,裴元歌這話是在為裴元容求情,替她裴元華說話,實際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將裴元容這個大麻煩扔到了她的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什麼叫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分明是說,如果今天裴元容鬧出什麼亂子,那就是她這個做姐姐沒有照看好,又是她求得人情,連帶著也要在父親跟前沒臉!這裴元歌實在太陰險,太損了!裴元華心里恨得咬牙啟齒,卻半分也不敢露出來,這事絕非她所願,但一步一步地逼過來,讓她根本沒法推拒,只在心里將裴元容、湘玉和裴元歌都咒罵了無數遍。
舒雪玉也听出了這層意思,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三姑娘一道出門吧!」
裴諸城想到這位大女兒素來穩當,有她照看,料想裴元容也鬧不出亂子來。既然如此,讓容兒出去散散心,別總把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也是好的,便也跟著點了點頭。
商議已定,裴諸城便派人去請裴元容,一家人一道出了門。
誰知,才剛出了府門,舒雪玉上了馬車,裴元歌正要踩著車階上去時,裴元巧卻突然一個立足不穩,向前兩步,剛好踩在裴元歌的裙子上,只听「嘶啦」一聲,輕柔的軟羅緞裙裂開了一大道口子。裴元巧駭得面容慘白,她方才走得好好的,突然後面一股推力,不自覺地向前跌倒,沒想到竟把裴元歌的裙子踩裂,父親惱怒之下,若是不許她今日出門還是小事,若因此以為她嫉妒裴元歌,暗地里使手段,那可就慘了。
「四妹妹……我,我真的……」裴元巧慌亂地想到解釋,卻是驚駭得難以成句。
裴元歌倒是微微一笑,順手扶住了身子不穩的裴元巧,道︰「二姐姐想必是一時沒站穩,才會如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這樣誠惶誠恐。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姐妹,哪里為了一條裙子就翻臉的道理?」目光卻掠過裴元巧秀麗的臉,落在她身後正跟裴元容並肩而行的裴元華身上。
她敢肯定,這事是裴元華所為,自己不願出面,又攤上了裴元容這個麻煩,只能把主意打到裴元巧身上。
只是不知道裴元華這般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現在在裴府門口,就算她裙子被踩裂,回府換身衣裳也就是了,又不可能攔住讓她不去看賽龍舟。不過,裴元華絕不會無的放矢,她這樣做,一定另有目的,她只小心警惕,靜觀其變便是。
舒雪玉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有蹊蹺,卻說不出哪里不對,只道︰「元歌你快去換衣裳,我們等你。」
裴諸城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沒說話。
「母親,這端午賽龍舟,是咱們大夏王朝的盛事,因此每年觀看的人極多,人山人海的,咱們雖然早在赤霞河旁邊的怡然居訂了位置,可要是去得晚了,只怕道路都被堵住了。」裴元華這些年總隨著章芸出門,對此了解得很清楚,「女兒在這里陪著四妹妹,等她換好衣裳,我們二人一道過去,至于父親、母親和兩位妹妹就先去好了。父親覺得這樣可好?」
居然要留下來陪她換衣裳,再一道過去,絕對有問題!
不過,她從來不怕人耍手段,因為只要動了心機,無論安排得多周密,都可能會有破綻,那正是抓住機會反擊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後發制人!因此,裴元歌怡然不懼,笑道︰「我常年不出門,倒是不知道這些。既然如此,也就不耽誤父親母親和兩位姐姐,就讓大姐姐陪我,我們稍後趕去。」
裴諸城也知道賽龍舟的人潮擁擠,何況這兩個女兒都是極省心的,卻還是有些猶豫。
裴元歌和裴元華晚到,裴元容卻是最高興的人,她巴不得這兩人干脆不要到,免得遮住了她的光芒,至于裴元巧,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里,因此心里巴望著父親同意。不過,被責罰了這麼多次,她倒也學會了些按捺,沒有迫不及待地開口,只是期待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巧則道︰「父親,是我誤了大家的時候,還是讓我陪著四妹妹吧!」
她這樣做是為了向眾人表明心跡,表示她並非有意算計裴元歌什麼而故意踩壞她的裙子,所以甘願留下來陪著要延誤時間的裴元歌。
「瞧二妹妹說的,知道的說你懂事,不知道,還以為四妹妹小心眼兒,事事都記恨呢!」裴元華哪里能容她壞自己的好事,當即開口道,貌似打趣,卻不動聲色地在裴諸城和舒雪玉跟前抹黑了裴元巧,又道,「再說,二妹妹和四妹妹一樣,素日里少出門,別兩個人都丟了。我認得路,還是我留下來陪著四妹妹吧!父親母親放心,我們出門乘坐馬車,也會帶著裴府的護衛,不會有事的。」
裴元巧表面木訥,心里卻是通透的,如何听不出裴元華這番話里的意思,面色頓時一變,有些懷疑地看著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姐,難道說,方才推她的人正是她?她要殷勤地留下來陪裴元歌,到底有什麼居心?會不會想暗算裴元歌什麼?如果真是這樣,裴元歌出了事情,到最後會不會又算到她頭上來?
畢竟是因為她踩壞了裴元歌的裙子,才害得裴元歌要重新換衣裳,如果真出了事,以父親母親對裴元歌的寵愛,她恐怕難辭其咎。何況……裴元巧悄悄地看了眼舒雪玉,這位嫡母現在看她的眼神,已經帶了些許懷疑和猜忌。她生母本就不得寵,雖然有了她也依然地位卑下,夫人雖然不怎麼喜歡她,但總比章芸寬厚,從不刻意刁難人,這些時日,她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如果夫人因此對她起了猜疑,那可就糟了。
「還是我陪著四妹妹吧!」裴元巧歉疚地道,「雖然我不認得路,但咱們小姐出門,總是乘坐馬車的,車夫對這京城的道路熟悉得很,若是連賽龍舟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可就貽笑大方了。再說,四妹妹心底寬厚,不會跟我計較這件事,可我心里總難免不安,大姐姐一向最體貼人,就當體諒體諒妹妹我的心思,給我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這個裴元巧……裴元華眼眸微眯,素日里只怕所有人都看錯她了!
這番話說得八面玲瓏,既維護了裴元歌,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倒也句句在理,哪里有平日木訥寡言的模樣?看起來,這位二小姐平日里隱藏得夠深的!居然在這時候跳出來要壞她的事情,裴元華心中暗恨,裴元歌這嫡女得寵,她暫時不能動,難道還收拾不了裴元巧這個被冷落的庶女嗎?不過,這時候要緊的是不能讓裴元巧留下來陪裴元歌,不然,有她在旁邊妨礙,自己的算計恐怕要落空。
正要措辭辯駁,旁邊裴元歌卻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開口說話。
「好啦,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這樣一家子聚在門口當件正經事議個不停?」裴元歌且笑且嗔,「既然是我要換衣裳,那就我說了算,二姐姐,你和三姐姐陪著父親母親先去,免得被我耽誤了時候,留大姐姐陪我就是。在這樣拖拖拉拉的,只怕大家伙都得被耽誤了,那多劃不來?」
說著,也不等眾人做聲,拉了裴元華轉身回府,兩人的大丫鬟都忙跟了上去。
看著她嬌嗔的模樣,裴元巧心中一陣羨慕。
真個裴府,也就裴元歌敢這樣跟父親母親說話,偏偏父親母親不會惱她,反而更覺得她可疼可愛!什麼時候,她也能夠這樣恣肆飛揚呢?嘆了口氣,隨著裴元容一道上了舒雪玉的馬車,裴諸城則騎馬在前開路,將另一輛馬車留給了裴元歌和裴元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赤霞河的方向去了。
回了靜姝齋,裴元華在花廳候著,裴元歌則進了內室換衣裳。
她的頭發衣飾都是相配的,如今裙子被踩壞了,整個都要重新更改,換了件米白色瓖銀邊的中衣,外面罩件淺藍色的對襟半臂,則是條天青色的齊胸襦裙,顏色如煙籠霧繞般飄渺,待到裙裾處,則氤氳出大片大片的深藍色花朵,隨著腳步若隱若現,仿佛花座般擁簇著裴元歌縴弱的身軀,顯得格外清麗月兌俗。
裴元歌望著鏡中的自己,想了想,道︰「木樨,幫我梳個雙鬟吧!」
至于首飾,則選了點翠的孔雀簪,美麗的翠羽點綴在雀身和雀屏上,光澤幽然,華美卻又沉穩不張揚。
因為要出門,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為了不招惹是非,裴元歌穿齊胸襦裙,梳雙鬟,竭力烘托出自己的稚氣,即使出現什麼意料外的情況,也能倚小賣小。想到裴元華不明的意圖,裴元歌猶豫了下,縴細的手指掠過琳瑯滿目的首飾匣,最後拈起一根白玉簪,插在發髻後面不顯眼的地方。
又選衣裳又配首飾,耽誤了時間,裴元歌一出內室就向裴元華告罪。
「四妹妹別這樣客氣,女孩愛美是天性,自然要梳妝好了才能出來見人。」裴元華依然表現的十分善解人意,不動聲色地打量這裴元歌一身的裝束,倒是秀雅月兌俗,可惜稚氣太重了些,總給人一個小孩子的感覺,跟她的溫婉大方,成熟美艷沒得比,心中更定,笑吟吟地挽起裴元歌的手臂,「既然妹妹梳妝好了,咱們就趕緊出門吧!」
上了馬車,車夫揚著鞭子,駕馬朝著怡然居的方向而去,四名裴府的護衛緊隨其後。
果然是端午佳節,街道上人山人海,都是沖著赤霞河的方向而去。正如裴元華所說的,擁擠的人群將所有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馬車根本沒法通過。不止裴元歌他們的馬車,同時被堵住的還有其他十幾輛馬車。
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裴元華建議道︰「四妹妹,眼見這會兒是過不去了,不如我們下車到兩邊的茶樓酒肆坐一坐,或者逛逛鋪子,也好消磨時間。等這會兒人潮過去,再去怡然居找父親母親他們?」
如今的情形,除了等的確沒有別的法子。
難道說,裴元華故意推裴元巧,踩壞她的裙子,耽誤時候,就是為了這個?人潮堵著,馬車過不去,她們趕到怡然居的時候就晚……可是,這又對裴元華有什麼好處?她一樣是在這里陪著她干等!裴元歌本身自然沒心思在那種地方露頭,去早去晚倒是無所謂,但裴元華的性子,該是很樂意早早趕去,尋機會展露鋒芒,好表現她的出眾的,又怎麼會自己舍了這機會,干巴巴地在這里陪她?
這件事看似順理成章,卻處處都透著蹊蹺,裴元華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因為想不透,裴元歌的警惕心更高,但她並無畏懼,笑道︰「大姐姐說的是,那我們就下去走走吧!」
兩人戴了面紗,下了馬車,裴元華扭頭吩咐道︰「我要跟四妹妹走走逛逛,這里人多人雜的,你們就留下來看好馬車,別出來一趟,丟了輛馬車,那可就笑話鬧大了。放心,我跟四妹妹只在附近走動,不會有事,再說還有丫鬟們陪著呢!」這話卻是對裴府的護衛們說的。
護衛們知道這位大小姐很得寵,不敢違背,見四小姐也不發話,便只有照做了。
因為是端午節,路兩邊的店鋪里也多了些應節的物件,什麼草根編的粽子,自家繡的五毒闢邪荷包,泥捏的屈原像,瓷做的龍舟擺件,還有各種各樣玲瓏小巧的玩意兒,都是沖著平日里沒法上街,只能趁節日出來的小姐們的荷包來的,雖不貴重,卻精致可愛,最受歡迎。
同樣被堵了馬車的大家小姐們,都三三兩兩地下了馬車,圍在那些攤鋪前,挑選著喜愛的東西。
「這個竹篾編的玲瓏八寶塔倒是有趣兒,精致得很,四妹妹可喜歡?」裴元華隨手拿起一樣東西問裴元歌,見她隨聲附和,便吩咐流霜給錢,將東西買了過來,又遞到裴元歌手里,道,「難得能出來透透氣,這玩意兒就當姐姐送你賀節的,妹妹別嫌簡陋就拿著。」
雖然身邊跟著紫苑木樨和流霜流絮,但裴元華如此殷切,還是透著古怪。
從那次白衣庵里,兩人徹底撕破臉後,私底下見了她,裴元華雖然不至于原形畢露,但也不會處處周到地維護她大姐姐的形象,怎麼今兒突然殷勤起來?不過,裴元歌就是要靜觀其變,看裴元華唱得是哪一出?因此欣然接過,轉手讓紫苑幫她拿著,然後道了聲謝。
六人慢慢走著,一路上裴元華的確殷勤得很,只要見裴元歌驗身留戀的,便立刻出錢買下贈給她。
裴元歌倒是來者不拒,一概命紫苑木樨收著。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裴元華忽然嘆了口氣,看看左右,對丫鬟們道︰「你們整日里也拘在府內,難得出來游玩,四處走走看看吧!我跟四妹妹走得有些累了,在這茶寮坐會兒,你們玩夠了,就回來找我們!」說著,拉著裴元歌坐在了旁邊簡單的竹棚茶寮里,叫了兩碗茶,卻並沒有喝。
流霜流絮倒也罷了,紫苑木樨卻看著裴元歌,見她點頭,這才離開。
「妹妹這兩位丫鬟真是能干,能難得的是忠心,除了四妹妹的話,誰也不認。」裴元華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贊嘆道。轉頭看著裴元歌,眼眸微轉,「我知道妹妹此刻心底有著許多疑惑,對我也有很多懷疑。咱們索性攤開了講。不錯,是我推的二妹妹,又故意耽誤的時間,特意留了我們二人,四妹妹若惱了我耽誤你看龍舟,只管罵我便是,若再不解氣,給你打兩下,如何?」
既然說了這些話,看來是準備攤牌了。
裴元歌悠悠道︰「大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姐妹一場,豈會因為這些事情生疏了?」
「妹妹要這樣說,那就是真的還在惱我了。」裴元華嘆了口氣,神色黯然,「也不怪妹妹,是姐姐太過分了。只因為姐姐將待選之事看得十分要緊,不明緣由地落選,實在是氣得有些糊涂了。所以那日在白衣庵便遷怒到了妹妹身上,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還請妹妹看在咱們同時裴府女兒的份上,能原宥了姐姐這遭。這些日子跟妹妹對峙,姐姐才算清楚,我那些道行在妹妹眼里,什麼都不是,難怪我處處吃癟。只要妹妹能原諒了我這回,要我怎樣給妹妹賠禮道歉都可以!」
這番話亦真亦假,神色又十分誠懇,倒是難以分辨。
裴元歌倒是覺得事情更有趣,難不成裴元華做了這許多手腳,只為了這會兒跟她服軟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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