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後晌,皇帝都會接著批閱奏折的空閑,前來探視懷孕的趙婕妤,風雨無阻。這份殊榮,更讓宮中人確定趙婕妤的榮寵。這天,皇帝和往常一樣,約莫申時左右過來,才剛進門就看到那片絢麗的千日紅,艷紅、紫紅色的花朵匯成浪潮,從寒露宮門口一直蔓延到趙婕妤的內室,如火如荼,鮮艷熱烈。
這是趙婕妤最愛的花,不為別的,只為了它濃烈的顏色,以及別樣的名字。
都說花無百日紅,偏偏這花卻要叫做千日紅!
皇帝心中冷笑,錯眼看到遠處蔦蘿從中的裴元歌,正坐著跟寒露宮的宮女說著些什麼,旁邊站著紫苑和趙公公。眸眼微垂。趙婕妤喜愛濃烈的顏色,因此寒露宮中的花卉都是大紅大紫,此時正是蔦蘿盛放的時候,艷紅的花朵如同燃燒的火焰。裴元歌卻是一身冰藍色的輕紗衣裳,眉目沉靜,卻是瞬間便壓下了這滿園的酷暑熱烈,只剩下淡淡的清冷。
皇帝淡淡地收回目光,舉步往寢殿走過去。
臘梅和臘雪守在門口,見皇帝過來,慌忙行禮。皇帝揮揮手道︰「起來吧!趙婕妤今天可還有低燒?」
「回皇上的話,婕妤娘娘今天還是有些低燒,更加沒胃口,整個早上都沒用膳,中午好容易用了些,覺得困倦,就睡了,命奴婢守在門外。」臘梅恭謹地回答道,「奴婢想著,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正該多休息,就沒叫娘娘,沒想到一轉眼就到這時候了。奴婢這就去叫醒娘娘!」
皇帝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听到通報聲。
「皇後娘娘駕到!」
幾乎是同時,衣著華貴雍容的皇後便出現在眾人眼前,旁邊還有柳貴妃、華妃,陳妃以及章文苑等人,眾人說說笑笑,顯得十分和睦。抬眼看到皇帝,皇後像是全沒料想到他會在這里,滿臉驚訝,行禮過後,解釋道︰「剛才眾位妹妹來給臣妾請安,正說笑著提起了趙婕妤妹妹,想到她最近身體不適,妾身和眾位妹妹便一道過來探視,沒想到皇上也在這里!」
這解釋是在太欲蓋彌彰了!
他每天這時候都會過來,宮中人盡皆知,皇後特意挑這個時候,又帶著一群妃嬪……皇帝心中想著,微笑道︰「皇後如此關切趙婕妤,堪為後宮表率!」
「再怎麼說,趙婕妤妹妹還懷著龍裔,臣妾焉能不盡心?」皇後嫣然笑道,心情極好,連帶著神采也飛揚起來,難得溫婉地道,「皇上也是來探視趙婕妤妹妹的,听說妹妹這幾日身體不適,妊娠反應嚴重,又常常低燒,不知道今天好些了沒?」
皇帝淡淡道︰「朕還沒進去。」
「那正好,臣妾隨皇上一道進去吧!說起來,懷孕的人最忌諱心思郁結,偏偏趙婕妤妹妹沖撞了太後,被禁足寒露宮,不得外出。整日悶在這里,哪能開懷得起來?也難怪身體不適!臣妾斗膽,想要跟皇上求個人情,希望皇上念在趙婕妤妹妹有孕的份上,解除了她的禁足吧?」皇後神色間盡是關懷,說著甚至福去,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
這是既能賣趙婕妤人情,又能討好皇上,眾妃嬪哪里肯讓皇後專美于前,紛紛福身道︰「請皇上開恩!」
「朕何嘗不想接觸趙婕妤的禁足,但太後是朕的母後,孝字為先,朕豈能違逆母後的意思?皇後既然這樣賢惠,不如去跟母後求求情,提前解除趙婕妤的禁足!」皇帝微露出一絲為難,幽深的眸淡淡地看向皇後,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內心。
「皇後娘娘對趙婕妤如此關愛,定然會向太後娘娘求情的。」章文苑笑吟吟地道,忽然想起了蛇什麼,「說起來,太後娘娘最疼愛的就是裴四小姐,這次趙婕妤妹妹被禁足,也是因為裴四小姐而起,如果裴四小姐肯向太後娘娘求情,太後娘娘絕無不允之禮。妾身听說這段時間,裴四小姐跟趙婕妤妹妹情同姐妹,親熱得很,在太後娘娘跟前幫趙婕妤妹妹說幾句好話輕而易舉,定然能夠勸服太後娘娘,皇上就不要擔心了!對了,怎麼不見裴四小姐呢?」說著,頭微微轉動,四下搜尋裴元歌的身影。
這話听起來平常,卻隱約透漏出另外一層意思,讓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太後疼愛裴元歌,眾所周知,如果裴元歌肯替趙婕妤為太後求情,接觸禁足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到現在為止,趙婕妤依然被禁足寒露宮。這樣簡單的事情,裴元歌卻始終不肯動口,虧得最近都說趙婕妤跟裴元歌情同姐妹呢!看起來,趙婕妤的心思尚未可知,裴元歌卻是絕對沒有把趙婕妤當做姐姐來看待的,說不定心里還在嫉恨趙婕妤強奪七彩琉璃珠之仇!
眼見著眾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對裴元歌的心思有所猜疑,皇後心頭暗笑。
章文苑的確是個不錯的謀士,在現在就挑起了人們對裴元歌的疑心,讓所有人都覺得裴元歌對趙婕妤懷恨,那麼待會兒的事情就能容易栽贓給裴元歌!皇後想著,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接下來的場景,笑著道︰「這些都是後話了,趙婕妤妹妹整日悶在寒露宮,沒人說話,說不定本宮和眾位妹妹這一來,趙婕妤妹妹就高興起來,身體也能好些!臘梅臘雪,還不快去通報趙婕妤妹妹?」
「是!」臘梅臘雪應聲道,朝著里屋走去。
眾人在外廳按份位坐下,還沒等宮女上茶,便忽然听到臘梅淒厲而尖銳地驚叫聲︰「娘娘!婕妤娘娘,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娘娘!快人哪,快來人哪!太醫!太醫!」
淒惶而恐慌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祥意味。
「皇上,似乎是出事了!」皇後猛然起身,步履匆忙地朝著內室走去,眾人紛紛隨後。
珠光寶氣,華美迤邐的內室里,只見臘梅和臘雪慌亂無措地癱坐在金碧輝煌的錦帳旁邊,被周圍華美的顏色映襯出臉上紙一般的蒼白,恐慌得完全沒了方寸,邊慌亂地驚呼著,邊拼命地搖晃著床上的人。趙婕妤雙眸緊閉,面色紅潤,笑容安詳,仿佛熟睡在最甜美的夢境中,但無論臘梅臘雪怎樣的呼喊搖晃,她卻沒有半點反應,怎麼都醒不來。
眾人紛紛變色,眼前的情形分明是出事了!
「趙婕妤妹妹!」皇後驚呼出聲,神色惱恨震怒已極,「這實在太過囂張放肆了,趙婕妤妹妹是皇上的寵嬪,又懷有身孕,是誰這樣大膽,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謀害趙婕妤妹妹,和她月復內的龍裔,真是反了天了!如果讓本宮查出元凶是誰,定要將她千刀萬剮!皇上,您說是不是?」
這次的事情,無論如何裴元歌是逃不掉的,她只擔心,皇上會存心偏袒,因此要在指控裴元歌之前說這些話,得到皇上的允諾。這樣,待會兒如果查證出凶手是裴元歌,皇上也不能再推翻前言,偏袒縱容裴元歌!
皇帝沉默著,眉峰緊皺,還未說話,便被另一道聲音截了過去。
「皇後娘娘好厲害的本事,只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知道趙婕妤娘娘和她府內的龍裔都已經離世,更知道他們是被人謀害的。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小女實在佩服!」輕柔微冷的聲音來自裴元歌,臘梅臘雪的驚叫聲極為尖銳刺耳,她雖然隔得遠,也遙遙听到,知道事情有變,就立刻趕了過來,正巧听到皇後的話語,當即借口道。
眼前的情況,趙婕妤必然已死,而這一死,便揭開了裴元歌和皇後這場爭斗的序幕。
不是皇後死,就是裴元歌亡!
所以,裴元歌一反平日的沉穩靜默,抓到皇後話語中的破綻立刻發難。
章文苑暗罵皇後太過心急,忙遮掩道︰「眼下的情況,趙婕妤顯然是出事了,不然怎麼會怎麼叫都叫不醒?趙婕妤正當聖寵,又懷有身孕,難道還會自己尋死?自然是被人謀害,皇後娘娘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倒是裴四小姐這時候插話,難免讓人有些疑慮。皇後娘娘想要為趙婕妤報仇,這才向皇上請命,要求嚴懲真凶。裴四小姐為何卻偏偏在這時候打岔?難道有什麼內情不成?」
她說話就委婉多了,但那句「內情」,再加前面刻意的誤導,反而更讓人疑慮聯翩。
「章御女誤會小女了,小女只是以己度人。至少小女看到眼前的情形,最先想到的是,趙婕妤是不是生了急病,或者因為其他原因昏迷?那麼當務之急並非緝拿真凶,而是先請太醫,看能否救趙婕妤!所以,小女已經吩咐紫苑隨同寒露宮的宮女去請太醫,即便趙婕妤真的遭遇不測,也該先由太醫診斷出趙婕妤的死因,才好追查凶手!」裴元歌不緊不慢地道。
听了她的話,眾人仔細一想,都覺得有道理。
的確,趙婕妤雖然不醒,但面色紅潤,說不定只是昏迷,皇後上來就說趙婕妤被害……。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蹊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