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時疫範圍廣大,有數萬人被感染,裴元歌難免擔心自己的親人。裴府很幸運地沒有人染上時疫,但溫逸蘭那天確實和裴元歌一道用膳,同樣感染上了時疫,不過好在她身體素來康健,情況比裴元歌要好些,而且有個做首輔的祖父,因此也很快得到救治,並無大礙。
只是,能夠提供藥引的人實在太少,能得到救治的只是一小部分。
倒是裴元歌發現,這種疫病雖然纏綿許久,但只要救治得當,沒幾天就能夠痊愈,而痊愈的人便能夠為別人提供藥引。雖然說久病之人身體虛弱,但能多盡一份力,便多盡一份力。
有了裴元歌以身作則,患病的人再想想自己纏綿病榻的痛苦,對其余的病患也起了幾分同情之分,也都在不傷害自己身體的情況下紛紛為別人提供藥引;宇泓瀚則將心思放在太醫院,責令太醫想辦法延緩疫病患者的病情,等待靖州的回音;宇泓墨則調動京禁衛,維護京城秩序,避免因為疫病而發生騷動混亂,引起朝野動蕩。
在一眾人的齊心合力下,終于等到了靖州刺史石志達來到京城。
隨他一起前來的,還有數千名瘴氣中毒後又痊愈的靖州人,有了這批人提供藥引,疫病的情況終于徹底被控制住,在春暖花開的四月,疫病終于被徹底消除。在這次疫病中,仍然有近千人喪命,但比起以往疫病動輒成千上萬的死傷,這次的疫病已經算是萬幸了。
這時候疫病的原因已經傳揚開來,人人大罵馮香華心思惡毒,明知道自己瘴氣中毒,居然投井自盡,污染水源,而且弄到最後還是報復錯了人,反而引發了這場令人恐慌的時疫。
時疫落下帷幕後,朝廷自然要論功行賞,找出疫病原因並提供救治辦法的李樹杰,以及帶人入京的石志達自然是首功,吏部左侍郎在這次時疫中不幸喪生,李樹杰便升任了這個位置,而石志達也留京任職,同樣進了吏部,成為吏部右侍郎,同時賞賜的還有金銀財寶。
對于這個結果,石志達自然欣喜異常。
俗話說得好,地方官有錢,京官有權,他在靖州任刺史已經有十年,搜刮倒是搜刮了不少,也沒少打點,但仍然窩在靖州,連更好的州府都調不過去,更不要說入京為官了。這次不但成為了京官,而且還是進入了最炙手可熱的吏部,成為右侍郎,權柄在握,自然格外躊躇滿志。
「說起來,這次還多虧了李賢弟你運籌帷幄,否則為兄我哪里能夠有這樣好的機會?」李府戒備森嚴的書房內,只有石志達和李樹杰二人,褪去了面對別人時的偽裝,石志達笑逐顏開地道。
李樹杰搖搖頭︰「石兄你太謙虛了,這個主意可是你幫我出的。」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不過,」石志達有些擔憂地道,「這次的事情不會被人看出破綻吧?要知道,畢竟死了近千人,如果讓人知道,這些是我們故意設計的話,只怕你我都不會有好結果。」
李樹杰卻肯定地道︰「放心吧!這整個案子都跟我們沒有牽扯,唯一的破綻,就是那個凶犯,因為是我們的人他將嫌疑轉到春上居的。不過他只以為那人是為了幫他,而且當時他也喝得醉醺醺的,最重要的是,因為他這次的案子牽扯到了時疫,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所以在群臣聲討下,被判斬立決,午時剛剛行刑。他這一死,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牽扯到我們身上來的。」
听他說得肯定,石志達終于徹底放心了。
「不管怎麼說,我這次能夠入京成為吏部右侍郎,還是要多謝李賢弟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李賢弟千萬不要推辭。」石志達說著,奉上了一張長長的禮物單子,上面的東西都不是凡品,顯然這份禮物的分量相當重。
李樹杰搖搖頭,將禮物單子推了回去︰「你我兄弟這麼多年,哪里還需要這麼客套?」
「話雖如此,不過今非昔比啊!如今李賢弟是七殿下的養父,七殿下又有柳氏這樣的外戚相助,將來即位稱帝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時候為兄需要李賢弟你提攜的地方還多得很呢!」石志達恭維著道,心中深感慶幸。
原本像他這樣邊緣州府的官員,很難攀上京官,尤其是有權勢的京官,否則他也不會在靖州刺史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多年。誰能想到,他當初無意中提拔上來的一個布政使司參政的兒子李明昊,竟然是柳貴妃失蹤了十七年的皇子七殿下,這樣李樹杰就成了七殿下感情深厚的養父,而他又和李府關系好,等于就此攀上了皇親國戚,真可謂天佑神助。
若是日後七殿下繼位,李樹杰這位養父的地位自然更重要,因此石志達不敢怠慢,神情中帶著恭維和謙卑。
「這些年來,石兄你對我諸多關照幫忙,我時刻銘記在心,從不曾忘記。再說,雖然我現在是七殿下的養父,七殿下對我也十分敬重,但畢竟勢單力孤,石兄來到京城,成為我的助力,不至于讓我孤立無援,我反而要感謝石兄,又怎麼能收這份厚禮?」李樹杰言辭懇切地道,「再說,如今的情形,也不是全然對七殿下有利,需要打點疏通的地方還多得很,石兄何必把銀錢浪費在我身上?自然有需要的地方!」
听李樹杰並不曾忘記他的恩德,而且話語中很明顯是將他當做自己人,石志達心中越發歡喜。
如果說他能夠在七殿下即位上幫忙的話,那就是擁立之功,到時候還愁不能得到新帝的信任,沒有錦繡前程嗎?
「到時候李賢弟可千萬不要見外啊!」石志達殷勤地道。
李樹杰點點頭,道︰「放心,如今也只有石兄是真正站在我這邊的,我李樹杰不至于連親疏都分不清楚。」
「這話怎麼說?李賢弟將七殿下從叛亂中救出,撫養了一十七年,而且將七殿下教導得文武雙全,柳貴妃和柳氏應該對李賢弟感恩戴德才是?李賢弟怎麼會……」石志達試探著道。
說到這個,李樹杰就神色郁結︰「石兄有所不知道,這柳貴妃和柳氏不知道為什麼,對我敵意很重,或許是擔心我和七殿下父子十七年,感情深厚,將來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所以一直很對我十分戒備,處處壓制。好在七殿下對我仍然十分敬重,他們才不敢太過分!如今的吏部尚書柳瑾一,正是柳貴妃的庶兄,而石兄又是因我的舉薦入京,只怕要受些刁難,不過石兄如今是立了大功的人,想必他們也不敢太過分,但你我兄弟還是要聯手才能夠立足。」
「這個柳尚書我倒是听過,之前才被皇上呵斥禁足。」石志達眼眸中閃過一抹狠厲,「想必他如今在皇上面前沒多少顏面,你我兄弟卻是剛剛立下大功的,何不趁這個機會,干脆將柳瑾一擠下來,李賢弟你來做這個吏部尚書,豈不更好?」
「此刻萬萬不能這樣做。」李樹杰神色嚴肅地道,他何嘗不想如此,但如今機會還不到,「柳氏雖然對我們諸多壓制,但有七殿下在,他們也不敢過分,若是我們在這時候起了內訌,影響了七殿下的大計,到時候反而要便宜了別人!別忘了,如今朝堂上還有一位六殿下,更有一位風頭比七殿下還勝的九殿下!」
石志達恍悟︰「不錯,如今正應該齊心協力對付九殿下才是!」
雖然說李樹杰的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這樣也好,如果李樹杰的地位穩固無可動搖,那他來到京城也就沒有多少意義了,反而是如今這樣局勢不明的情況,他能夠多為七殿下和李樹杰出一份力,將來的前程就越有保障,越輝煌燦爛。
「不錯,正是要想辦法扳倒這個九殿下才好!」李樹杰緩緩地道,「只不過,這個九殿下狡詐如狐,稍不小心,說不定反而要被他算計,很難應付。倒是這次時疫,九皇子妃病倒了,九殿下居然連正事都拋開了,只守在九皇子妃床前……看起來,要對付九殿下,還得從這位九皇子妃入手才好……」
而另一方面,德昭宮里,柳貴妃也在和宇泓燁詳談。
「這次時疫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但能讓燁兒你解除了禁足,同時還有機會施恩眾臣,一掃之前的種種陰霾。」柳貴妃語重心長地道,「要知道,京城官員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這次本宮讓你救的時疫患者,背後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你救了他們,感謝你的不止是他們,還有他們背後的關系網所牽扯到的人。這個難得的機會,燁兒你千萬要把握住,絕不能再犯糊涂了。」
宇泓燁坐在那里,面色陰沉︰「兒臣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嗎?」柳貴妃懷疑地問道,直視著他的眼楮,「你真的知道,本宮在說什麼嗎?」
宇泓燁忽然沉默了,他當然知道柳貴妃說的是什麼,裴元歌!想到這個名字,他頓時又覺得氣息不穩起來,胸腔中蔓延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在胸腔中狠狠地沖撞著。
「看你這個樣子,本宮就知道,你根本不明白。」柳貴妃有些惱怒地道,「燁兒,在德昭宮禁足了這麼久?你有沒有想過,之前你為什麼會被宇泓墨步步算計,甚至被牽連進科場舞弊案,差點萬劫不復?」
想到那天百口莫辯的情形,宇泓燁心中涌起了一股怒氣,咬牙道︰「因為我大意了。」
「不,不是因為你大意了,而是因為,你的心思根本就沒在正事上!」柳貴妃厲聲呵斥道,「從裴元歌和宇泓墨大婚開始,你的心思都只在裴元歌身上,只想著要如何得到裴元歌,因為這個,你做了無數的蠢事,娶了李縴柔為正妃,又納了溫逸靜這個側妃,鬧得家宅不寧,才會被宇泓墨抓住機會算計你!否則的話,論出身,你是本宮的兒子,身份高貴;論寵愛,你和宇泓墨不相上下;論才智,你文武雙全,絲毫不遜于宇泓墨,如果不是你把心思都耗費在裴元歌身上,你和宇泓墨的情形怎麼會那樣天差地別?現在甚至讓宇泓瀚欺到了你的頭上!」
這一番話,一字一句,如同驚雷般,狠狠地砸在了宇泓燁的心中。
是的,宇泓墨有的,他也有,甚至,他還擁有宇泓墨沒有的高貴出身,明明……。原本是他佔著絕對的上風,結果卻一步一步淪落,還被宇泓墨栽贓陷害,成為科場舞弊案的幕後元凶!
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母妃放心,有了這次的教訓,兒臣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再讓宇泓墨有可乘之機!」宇泓燁緊緊地咬著牙齒,從牙縫中逼出了這些字句。
柳貴妃卻絲毫也不為所動︰「如果你還不能放下對裴元歌的執念,你永遠都贏不了宇泓墨,本宮也永遠都不能放心!」
「母妃!」宇泓燁猛地抬頭,眼眸熾烈如火,他怎麼可能放下裴元歌?
從秋獵圍場賽馬開始,他就看上了裴元歌,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心念念無法自拔,那樣的執念……。怎麼可能放下?
「燁兒,本宮並不是要逼你,要讓你難受。」柳貴妃緩和了聲音,柔聲道,「你是本宮失散了十七年的親生孩兒,本宮是那樣的疼愛你,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就連你看上了你的弟媳,這樣不倫的事情,本宮都沒有說什麼,甚至答應你將來可以幫你想辦法。但是,燁兒,這一切都要你贏了才行!如果宇泓墨贏了,他成為新帝,你有什麼能力,能把裴元歌從他身邊搶走?」
宇泓燁握緊了拳頭︰「我不會輸給的!」
「是嗎?可是你看看,從前你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宇泓墨,而現在呢?如果不是遇到時疫這樣的巧合,你現在還要被禁足!贏,不是你踫踫嘴皮子就能夠做到的,要拿出本事來,要狠得下心來!」柳貴妃語重心長地道,「燁兒,就算你喜歡裴元歌,也不能只看眼前,要看看以後,只要你能夠贏得帝位,天下都是你的,何況一個小小的裴元歌?」
宇泓燁咬咬牙︰「兒臣記住了。」
「這話,本宮從前也跟你說過,你也說你知道了,可是結果呢?一遇到裴元歌,你就昏了頭!」柳貴妃斥責道。
宇泓燁抬起頭,神色堅決︰「母妃放心,這次兒臣是真的吸取了教訓,不會重蹈覆轍。從今往後,兒臣不會再任性,會好好將心思用在正事上。就像母妃說的,來日方長,只有兒臣贏得皇位,最後才有可能得到裴元歌,否則一切休提!從前兒臣愚鈍,做了錯事,以後兒臣不會了。」
听出他話語中的決心,柳貴妃終于感到了些許欣慰,卻仍然冷著臉,沉聲問道︰「那裴元歌呢?」
「兒臣……」宇泓燁咬咬牙,「在贏得皇位前,兒臣……不會再對她妄起信念!」
「如果要你對付裴元歌呢?」柳貴妃追問道。
宇泓燁抬頭,訝然道︰「母妃?」
「論聰明才智,宇泓墨都不在你之下,而如今的情形,甚至他還佔著上風。而且,他從小就生活在皇宮,對于皇宮里的爭斗純熟于心,想要算計他很難很難!而他唯一的破綻,就是裴元歌!」柳貴妃沉聲道,這次時疫,是多麼好的立功機會,可是宇泓墨卻拋下正事,陪伴在裴元歌床前,如果不是宇泓瀚暫時替他照看著京禁衛,如果在時疫中鬧出亂子來,宇泓墨也要頭大。
這一切都說明,裴元歌是宇泓墨唯一的破綻!
宇泓燁搖搖頭︰「裴元歌不是破綻!」
她那麼聰明,那麼機警,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夠順利結局,她怎麼會是破綻?
「的確,裴元歌並不弱,但是,和宇泓墨比起來,她就是破綻,只有她才能夠牽制宇泓墨!」柳貴妃一針見血地道,「如果將來情形需要,需要你算計對付裴元歌,你會不會顧念裴元歌,而不願意下手,因而毀了大計?」
宇泓燁又咬起了唇,眼神劇烈地變換著。
許久,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只要……只要裴元歌不死,我會動手!」
雖然這不是柳貴妃想听到的答案,但燁兒肯這樣說,可見他的確是下定了決心,應該不會再被裴元歌亂了心神。柳貴妃點點頭,道︰「好孩子,這才是本宮的七殿下,我的燁兒該有的氣度和決心!」說著,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你之前提到的那個顏昭白,似乎已經有了消息。」
「怎麼說?」宇泓燁眼眸乍亮,急切地問道。
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須在朝堂有良好的人脈,而想要經營出人脈,錢財必不可少,因而,對宇泓燁來說,這個富可敵國的顏昭白十分重要。
「就按照你所說的,一方面查著大夏王朝內有名的商行及其運作,另一方面則放出珍貴藥材的消息,引誘顏昭白上鉤,兩相對照,查到了京城的邀月同居,似乎就是顏昭白的產業,而且,顏昭白最近似乎也正在京城,眼下正在查他的落腳地,相信很快就能夠有消息。」柳貴妃簡略地道,「倒是燁兒,這個顏昭白,你打算怎麼辦?」
宇泓燁沉思著,眸色冰冷︰「這個顏昭白,在經商方面有著異乎尋常的天分,可以說是個聚寶盤!只得到他如今的財富,未免有些殺雞取卵的意味,最好能夠想辦法,將此人收歸到我們麾下,讓他為我們經商賺錢,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才是真正的物盡其用!我們暫且不要驚動他,仔細地打听清楚關于他的情報,我再想個辦法,能將他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才好!」
「燁兒你想得周到,就算將來你繼位,能有這麼個人為你生財,也是件好事。」柳貴妃欣慰地道,很高興看到宇泓燁真的將心神用在正事上,「不管你有什麼想法,本宮都會全力幫助你的!」
是的,為了她的孩兒,她的燁兒,她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幫他。
就算不擇手段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