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樣唐突的闖進了這里,我不覺有些訕訕,沒話找話的問︰「你不是在看晚宴嗎?怎麼突然出現在了這里?」
他默了一會兒,玄而收起笛子,嘴角又揚起了一抹慣常不羈的笑意︰「公主是怎樣出現的,我便是如何出現的。」
我干笑了下,忽而想起今日晚宴上他善意的解圍,不覺心懷感激的說︰「今天晚上謝謝你了,若不是你,後果恐怕——。」
他打斷我︰「花溪不明白公主這聲謝謝從何而來?花溪何曾幫助過公主嗎?」
我愣了愣,他坐依靠著身後的桃花樹,慢悠悠道︰「公主是個聰明人,所以應該也會明白,只有盡早的將今晚所發生的一切統統忘掉,才是最為明智的做法。」
我一驚,御前毒酒這件事恐怕早已毀證滅據了,我若是在這里提及,被有心人听見了,只怕又要惹來些無端端的風波了,念此不覺有些心責于自己的魯莽大意。
他坐好身抬頭望我,忽而幾分促狹的笑起來︰「公主你可真可愛,我不過只是故意嚇嚇你罷了,哪有那麼嚴重?」
說完伸過手,拉住了我空懸著的手心,「若是真感激我,便陪我喝幾杯吧,這長夜漫漫的,總得有個人陪伴,才不會寂寞。」說完還未等我答應,便極為放肆的一扯,我瞠然的睜大眼,身體極端不平衡的朝眼前的樹干栽去,天旋地轉間只感覺到一雙手從腰部牢牢固定住了我的身體,轉瞬間我便屈膝歪靠上了身後的樹干,身上竟沒有絲毫疼痛感。
即便如此我卻依然有些驚魂甫定,忍不住側身瞪向他。他卻將一壇子酒遞到了我面前,迷離的眸內好似盛滿了無數細碎的月光,淡淡的凝在我身上,沉重的仿若穿越了百年的蒼涼。
「要不要喝?」他低低的問。
我呆怔住,眼前的少年曾以無數種姿態呈現在我面前︰艷麗卓絕的,放肆不羈的,無所顧忌的,自信滿滿的……千千萬萬,萬萬千千,卻獨獨少了眼前的這份——彷徨無措。
是的,彷徨無措,無措到寧願選擇最為低微的姿態——來乞求。
「當然。」我揚眉,用兩只手將那壇子酒抱在了懷里,用力撕開了壇子上的紅綢布,極為豪邁的舉起喝了兩大口。他似乎被我的氣勢影響了,也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酒壇,順勢也灌了好幾大口。
喝完後,我們看著對方滿臉狼狽的酒漬,竟然不可自制的笑出了聲。
也不知是因這滿滿馥郁的桃花香,亦或是因這如水的月夜,我心境少了蓮清池邊的煩躁憋悶,竟是出奇的安寧熨帖。看到他腰間的那把玉笛,便一把奪了過來,放在月色下細細賞玩。
不似一般笛子那樣深翠,手中的這把卻是最為淺淡的澄碧色,且無一絲一毫的雜色。每一個音孔都打磨的極為光滑,細節處精雕細琢,儼然便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我拿在手心里轉了轉方才笑著問︰「又是虞水心賞給你的?她這次倒知道賞些不那麼庸俗的清雅之物了。」
花溪卻只是搖了搖頭︰「不是。」
我有些疑惑的望向他,「不是虞水心賞的,難道還是你自個兒買的?這個看起來可不便宜啊。」
他抽過我手中的笛子,垂著眸極細心的用手指摩挲著笛身,沉默了半響方才說︰「這是我娘給我的。」
腦袋有些沉,我忍不住用手撐住,繼續半迷糊半清醒的追問︰「原來你還有娘啊?我一直以為那些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一個個都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呢……嗝……那她現在在哪兒?」
好久都沒有得到回答,久到我隱約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張嘴正欲緩解這問話的尷尬。卻听見夜風中他的聲音,輕靈的恍若來自另一個時空,低低的飄入了我的耳膜︰「我娘死了,和我爹一樣,成了戰爭的犧牲品。」
我一個激靈,剛還殘留的幾分酒氣這下是徹底的消散開來,抬頭望著他低垂的眼睫,朦朦朧朧的似沾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濕潤的隔絕了一切。
我遲疑了片刻,忽而低著頭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到最後簡直成了毫無顧忌的大笑。他抬頭望我,似乎有些疑惑。
「你知道嗎?」我眯著眼望他︰「其實我父母也是被戰爭逼死的。我父親那樣一個慨然正氣的將軍,那樣一個奮勇殺敵的英雄,幾乎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東臨王朝。可他最後的結局又是什麼呢?不是馬革裹尸,不是英勇的戰死沙場,而是被人屈辱的推進了刑場,在眾人蒙昧的唾棄下,死于儈子手的屠刀之下。死後頭顱懸于城門之上,以儆效尤,竟是那樣的慘烈——,听說就連到死,他都沒能闔上眼——。」
我低頭,忽而又狠狠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腔,沉入肺腑,冰冷之余竟是出乎意料的刺激與舒服。喝下它,仿若便能忘掉一切塵世庸擾,隔絕掉一切愛恨情仇,整個世界只孑然剩下了一個自己,那樣單純而簡單的活著。
抬手有些貪婪的想要接著喝,卻被一雙手生生攔下。
「公主,你醉了。」是誰在我的耳邊說話,我努力的睜大眼,卻只看到了一片顛鸞倒鳳的世界,混沌茫然的在我的眼前搖晃,渙散著我幾近碎裂的感官,不停的飄搖飄搖……
那一晚,我也忘了我到底喝了多少酒,又輾轉了多少個迷亂的夢境?卻只記得似乎有個模糊空寂的歌聲,整夜整夜的在我的耳側吟唱︰笑看這亂世波濤,我只願執手清歡老,若能為王一統天下,只願為你修得歲月靜好……
若能為王,一統天下,只願為你修得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