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如夢初醒,連忙紅著臉急步走到外間去吩咐,這邊早有幾個小丫頭把一張花梨木的大圓桌在地下支了起來。
阿離挨著嫻娘剛剛坐下,忽听有小丫頭在外間道了一句「五姨娘來啦」,話音未落,便見五姨娘挺著個碩大無朋的肚子,手里拉著五歲的雅娘,氣喘吁吁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進門先給葛氏請安,又跟眾小姐們見禮。
葛氏見她頭上戴著觀音兜,便道︰「外頭又開始下雪了?你這肚子眼瞅著也沒兩天了,不是說了讓你安心養胎不必過來了?雅娘昨兒又傷了風,讓她好生歇著吧,又把她拎過來做什麼。」
五姨娘扶著丫頭顫巍巍地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含笑道︰「太太的恩典是一回事,可我們也得知道分寸,從小就得讓孩子們知道眉眼高低的。一點小病算什麼,難道在太太面前就敢不講禮數了?我可不慣著她」
葛氏臉上便露出幾分笑意,和顏悅色地把雅娘拉到懷里,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道︰「喲,這怎麼都燒得有點燙手了呢?快來炕上躺著」,又叫桔香去灌個湯婆子來給雅娘焐著,又叫人去取來一條錦被給嚴嚴實實地蓋好,方又問五姨娘︰「找大夫看了沒有?」
五姨娘眼楮望著雅娘,咬著唇恭恭敬敬地低聲道︰「我想著不過是著了點子風寒,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就找大夫也得稟報過太太才是,婢妾不敢擅自作主……」
葛氏皺著眉數落她︰「偏你這麼小心,孩子的病是耽誤得的?虧她還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呢,一點也不知道心疼」,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越發和緩了,揚聲叫蓮心︰「你親自到二門上叫小子們備車,把老君堂的陳老爺子請過來給雅姐兒瞧瞧病」,又命桔香︰「把大小姐從宮里賜出來的那個西洋來的退燒膏藥找出來,給姐兒貼上。」
丫頭們應了命,來的來去的去,五姨娘便向葛氏盈盈福去,感激地連聲道︰「妾婢謝過太太……」
葛氏點點頭,啜了口茶,閑閑道︰「給五姨娘看座。」
二姨娘和嫻娘早一齊搬了張椅子過來。二姨娘笑著對五姨娘道︰「你身子沉,別站久了,小心腫了腳。」
五姨娘又忙含笑謝過二姨娘,這才依著椅子邊坐了。
葛氏又向窗外瞥了一眼,沉聲道︰「不等了,都坐吧,就好開飯了。」
眾人听了這話方才依著次序坐了,小姐們在地下坐了一桌,葛氏獨坐炕桌旁,二姨娘只站在葛氏身邊伺候著。
清娘便拉了拉阿離的袖子,指著另外一張椅子,附在她耳邊悄聲笑道︰「六妹妹你往那邊坐,那邊守著火盆暖和——你穿得太單薄。」
阿離向她欠了欠身,也回之一笑,些許提高了些聲音,道︰「上首的位置理應是二姐姐坐的,阿離不敢僭越。」
曾家向來是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所以阿離的聲音雖不大,在安靜的房間里也足夠給眾人傳個滿耳,葛氏便遙遙地向這邊望了過來,眼神很是冷冽,
「不是,我……」清娘紅了臉,神態間頗有兩分氣急敗壞,恨恨地瞪了阿離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阿離卻似渾然不覺,親自替清娘把椅子向外拉了拉,恬靜向清娘微笑道︰「四姐請坐。」
「六妹妹真是個知禮的」,清娘待笑不笑地盯著阿離,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
「哪里,還要跟姐姐多學習。」阿離虛心而恭謹地回了一句,笑得雲淡風輕。
丫頭們訓練有素,只顧規矩規矩往桌上上著飯菜,對兩位小姐的對話似乎完全沒听到。
嫻娘抿唇而笑,遞了一個銀絲卷給身邊的阿離,笑吟吟地說︰「六姐嘗嘗這個,齊媽做面食最擅長,做這種卷子可拿手了,香著呢。」
阿離忙接了過來,一掰兩半,自己一半,另一半又遞給嫻娘,含笑道︰「八妹也吃。」
兩個姑娘相視而笑,嫻娘便沖阿離擠了擠眼楮,笑呵呵道︰「六姐喜歡吃什麼,我幫你夾,」
清娘臉色很不好看,狠狠瞪了她一眼,冷聲道︰「八妹又忘了規矩了?吃飯時不能說話,不能象那小門小戶的野丫頭似的」
五姨娘立刻從另一個單獨的小桌子上警覺而憂心忡忡地望了過來。
老太太崇尚節儉,是以曾家的早飯也很簡單,不過兩樣細粥,四五樣小菜,外加一些銀絲卷玫瑰糕而已。一時房內鴉雀不聞,眾人皆正襟危坐低頭吃飯,忽听門外一串笑語聲由遠及近而來,緊接著堂屋里丫頭便打起簾子,揚聲道︰「二少爺來啦。」
話音未落,曾府二少爺曾念北隨著三小姐冰娘一同踏雪而來。冰娘儀態端莊,步態優雅,面上不苟言笑;曾念北卻一路大笑大說連蹦帶跳地直走了進來,進門就沖葛氏嘟著嘴大聲道︰「娘又偷著給大哥銀子了?真偏心我也要銀子,我也想跟著大哥出門逛逛去呢。」
「你們剛踫上了?」葛氏沉下了臉,冷斥道︰「還好意思要錢?一在淨想著玩這都什麼時辰了,姐妹們都吃飯了,你這才來象個大宅門里念書的公子樣兒嗎?依我說你還不如別來了,躲在被窩里睡懶覺多舒服」緩了口氣,又直直地問到念北臉上︰「早起的書都讀了?背通了?昨兒學里布置的二十個大字都寫完了?」
念北垮下小臉,悻悻地低聲道︰「真煩人,一大清早的就吼人家……那一百個大字昨兒我沒寫……」
葛氏听了這話只覺得胸臆間平生出一股氣來,眼見念北吊兒郎當站在那里,擰著眉鼓著嘴;左腿支著,右腿抖著,一幅不服不忿的樣子,越發急怒攻心。當下也並不思忖,一把撈過念北的小手,便用手里的烏木瓖銀筷子在他手心里用力抽了幾下子,邊打邊怒沖沖地喝道︰「你還有理了?說不得你了?你就這麼跟你母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