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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見金環已听見了,便也不準備再瞞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沉聲道︰
「你當我不難受?實話說,我一樣很堵心可假若你是我,踫上親妹妹對你做了這樣的事,又要如何處置呢?甩她兩記耳光,跳著腳大罵一頓,然後到王妃面前揭發出來,引得王妃雷霆震怒,太太羞惱之下從此把她打入冷宮,任其受盡冷落羞辱,然後自生自滅麼?」
金環沒吭聲,半晌後方小聲嘟噥道︰「那也是她活該誰讓她這樣待姑娘?」
阿離低了半日頭,方緩緩道︰「沒錯,嫻娘這事做的的確很不地道,但我覺得其罪尚不至此。她充其量是利令智昏,干了一件極其自私的事而已,但她本意卻也並非要存心害我,是臨時起意,而非蓄謀已久。
我願意相信她臉上的羞愧和惶恐不安並不是裝出來的;我也不認為素日她對我的好都是假的;我還記得剛進府時,所有的姐妹都對我橫眉冷對,唯有嫻娘笑著叫了我一聲「六姐姐」。就因為這些,我願意選擇原諒她這一回。我不希望她因為這一次的貪心,就付出葬送一生的代價。她還這麼小,這樣太殘酷了,我做不到。」
金環張了張嘴,才要說話,阿離抬手止住了她,微笑道︰「何況,不管怎麼說,若沒有嫻娘,我也早成了那葬身荷花池底的一具死尸了。難道只該恨她佔了我的便宜,就可以忘了她對我其實也有救命之恩麼?你要說我濫好人,也隨你。反正就算從頭再來一遍,我也還是會這麼做。」
金環不吭聲了,埋著頭將一條白手巾在銅盆里洗得嘩啦嘩啦響,終于撅著嘴冷聲道︰「希望那八小姐是個有良心的,能真的承了姑娘的情,不要做個白眼狼才好。」
阿離見她的忿忿之意已稍減,這才又點頭道︰「其實,讓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里去做一個便宜郡主,未見得就比我在這里做一個有父兄照拂的總督小姐更好。而八妹作了郡主,不但對她自己是雪中送炭,對咱們也會有很大的助益,並非只是吃了啞巴虧。我心里自有計較,你日後就知道了。」
金環忙道︰「什麼助益?姑娘快說」
阿離壓低了聲音微笑道︰「比如說,我眼下想避人耳目地出一趟遠門,苦思冥想了這幾日都不得要領。現在有「郡主」保駕護航,這問題已迎刃而解了。」
金環只略低頭思索了片刻,便展眉笑道︰「噢,姑娘是想利用八小姐現在這尊貴的身份?八小姐現在對姑娘又內疚又惶恐,自然有求必應。有那「郡主」的名頭壓著,怕是太太也不敢怎麼樣了。」
阿離「呸」了一聲,皺眉道︰「怎麼能說是利用呢?太難听了。」
金環越發笑嘻嘻道︰「奴婢說錯了。不是「利用」,難道是「要挾?」
阿離皺眉咬牙地將床頭小幾上一雙烏木瓖銀筷子向金環丟了過來,無奈手上沒勁兒,那筷子半中間掉到那銅盆里,不過激出兩朵水花來,金環早捂著嘴笑嘻嘻地跳到一邊去了。
金環此時心情舒展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笑容,手腳麻利地給阿離擦了頭臉脖頸,阿離這才想起來問道︰
「我現在住的這間屋子是誰的?」
「姑娘現在住的是李夫人院子里西廂房里的一間。李夫人生怕把姑娘安置在哪間客房里照顧不到,特意安排在了她這里。」
阿離點頭,出了一回神,又緩緩道︰「那李家三少爺……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也著了風寒……你一會去悄悄地打听一下。」
金環道︰「知道那會李夫人叫三爺跟前的人過來問話,來的那個春明的小廝,正巧上回在咱們大少爺院里見過,他還得過我給的一把賞錢呢。剛才我出去給姑娘打洗臉水,正好撞見他,趕緊問了問。他說三爺把您從池子里撈出來,自己也弄得一身精濕,那衣裳差點沒結了冰回去後也是噴嚏不斷,幸而泡了個熱水澡,又服了兩劑發散的藥下去,現在看著倒沒什麼事了。」
阿離「哦」了一聲,長長地呼了口氣,低頭不語,手里只有一搭無一搭地玩著那床帳上垂下來的穗子。過了好半晌,方遲遲疑疑地輕聲問道︰「那……他救我上來時,是如何……如何……」
未及說完,面頰上已飛起兩朵紅雲,直紅到了耳朵根上,話也說不下去了。
「還能如何?三爺一听八小姐的話,立刻急匆匆地就到了荷花池那里,又沒個什麼東西能用,赤手空拳就跳下池塘去了,可不就那樣……抱著姑娘上來的嗎?」。
「啊……」阿離聞言又是羞窘,又是驚慌,直直地瞪著金環,連聲音都發了顫︰「那……那……可還有旁人瞧見麼?」
「瞧見的人可不少……」金環為難地咬著嘴唇,眼睫毛有些不安地眨動著。
「三爺把姑娘救到岸上,里頭早有得了信兒的婆子們先抬了一張軟榻趕了過來。三爺見只有一張榻,只得讓婆子們把世子爺抬了上去。姑娘當時的情形瞧著實在是凶險,三爺也顧不上那些了,抱著姑娘就往回跑。這一路上,李家的小姐並丫頭們,還有咱們家的姑娘們,還有李夫人,還有咱們家太太,都瞧見了……」
阿離的臉上漸漸由紅轉白,眼神越發慌亂起來,張口結舌地喃喃道︰「這……這……這如何是好?」
金環明白阿離的惶恐心情,但她心里卻忽然生出一種念頭,因連忙湊近到阿離身邊,含笑低聲道︰
「姑娘別急,依奴婢的想法,這也未必是件壞事奴婢瞧著李家三爺真算是個不錯的人了,又溫和,又是這樣的家世,又有錢,長得還俊,難得的是還有這等熱心腸,只怕多少夫人們早就私下相中了呢,也不知有多少小姐們想做這「李三少女乃女乃」呢……」
阿離先還怔怔地听著,這時便羞紅了臉,啐了一口,繃著臉斥道︰「死蹄子,沒皮沒臉地只管順著嘴胡說起來了這些話也是閨閣女子能議論的?」
金環也紅了臉,迸了一會,又咬著唇低聲道︰「姑娘別怪奴婢不知羞恥,奴婢也是為了姑娘打算……姑娘沒有親娘給作主,您的終身只能仰仗著太太。可太太未必把姑娘放在心上,奴婢只擔心她最終胡亂給姑娘找個歪瓜裂棗就算了事了。這等事,就算是老爺也不太好插手管的,難道來了議親的媒人,老爺還能親自出面不成?況且,姑娘上面還有個五小姐。姐姐沒定下來,斷沒有先給妹妹訂了親的理。可五小姐那個性子,我看是要高不成低不就,將來只怕有得磨菇。五小姐的歲數跟姑娘又離得近,她若一時定不下來,也就平白地把姑娘的青春耽誤了……」
阿離這一回倒沒有阻止她,手里無意識地絞著那床帳的穗子,垂著眼簾,似乎把她的話也听了進去。
金環頓了頓,忽然莞爾笑道︰「誰知道偏偏出了這樣的事,可是正應了姑娘常說的那句,什麼「禍兮,福之所伏」了?李家三爺今天救了姑娘,這樣肌膚之親之下,還跑得掉麼?姑娘許給三爺,照奴婢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怕等姑娘大好之後,李夫人便會遣了人去咱們府上提親。即使上面礙著五姑娘,不能正式下定,兩府主子口頭默許下是一定的……」
想了想,又笑著加了一句︰「姑娘雖然是庶出,可這樣的人品才情,那李大人又只不過是個五品,姑娘配給三爺作正房女乃女乃也絕不算是高攀。奴婢看著,正是門當戶對的一門好親呢」
阿離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神色復雜,只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她知道,金環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曾李兩家在江寧是有頭有臉的,如果不出意外,事情應該就是按金環說的那樣進行下去了……
阿離怔怔地想著,原已蒼白的臉上又隱現了一層紅暈。害怕,驚恐,茫然,無助,甚至隱隱有一絲不甚明了的,模糊的喜悅……五味雜陳,令她的心髒跳得如同擂鼓一般,鼻尖上也沁出了一層細汗。
難道,自己的終身,這……就定下來了?會不會太快了些,太倉促了吧……
阿離頭昏腦脹之下,眼前又浮現出李延那長身玉立的身姿,溫和白皙的面龐,紅潤的稜角分明的嘴唇,唇邊總是帶著那樣寬厚的笑容……
又下意識地想到他那條白狐圍脖,自己親手做的那幾雙鞋,還有這次落水……太巧太巧了,難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此時的阿離不得不相信世間也許真有「緣分」這種東西了。
李延……這個人似乎也不錯?是嗎?是吧……阿離在心中默默地,茫然地自問自答著。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