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狂風撕扯。
如幔一般的黑幕中。
陳五冒著大雨在漆黑的曠野中奔跑。腳步倉亂,身上的黑衣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原本清瘦的身軀,顯得更加瘦了。
陳五專揀偏僻小路,在林間穿梭,右手緊緊捂著衣懷,鼓鼓的,似是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他穿過樹林,經過高坡,一路跌跌撞撞,在半個時辰之後,視線里突然鱗光閃閃,神情透出喜悅。他來到了黃河岸邊。
一條無邊無際的大河橫在大地,似是恆古至今就在那里。奔騰湍急的河水,夾著上游的山洪沖刷的泥土,浩浩蕩蕩自西而來,震耳欲聾,與山礁撞擊的摩擦聲有如雄獅怒吼,虎嘯山林,往東注入那早已張開巨口的混沌凶獸的胸月復里。
陳五站在岸邊處,神情中早已沒有了喜悅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一片。
按照事先的布置,這里應該有一條拴著去往南岸的漁船。可是剛剛他用目光急掃,目及之處哪有船只的半個身影,只留下拴在巨石上粗大的鐵鏈。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原本的細雨會變成暴雨,導致黃河上游山洪爆發。
預先準備好的船只,很顯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山洪中摧毀。
怎麼辦,時間不等人,他必須今晚就要渡過南岸,趕往瓦崗軍,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望著洶涌的渾濁河水,他一籌莫展。萬般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最後狠咬一下嘴唇,滲出血來,毅然轉身往臨黃城而去。
今晚必須要把千辛萬苦匯成的武陽郡軍力布置圖,送到瓦崗軍翟大當家的手中,能不能讓瓦崗軍月兌離被張須陀一直以來壓制的局面,就看此一舉了。
陳五是效力反抗隋煬帝眾多義軍之一瓦崗軍的情報頭目。
天下反抗隋朝的勢力里,瓦崗軍風頭最盛,成了眾矢之的,導致宇文閥的宇文成都與張須陀分別在武陽郡、滎陽郡對瓦崗軍進行壓制。
陳五臉容突然透出猙獰之色,雙眼射出恨意。他想到宇文成都以臨黃城的特殊位置對瓦崗軍近乎截江斷流的封鎖;想到張須陀步步緊逼,幾乎每隔四五天就會發動戰事的情景;想到那些慘死在隋軍的刀下的一具具尸體,他的心就無法平靜。
張須陀布置嚴密,對瓦崗軍極為重視,每次戰事,都是勝利收場。宇文成都相對張須陀的重視,要輕視瓦崗軍許多,只要不越過他封鎖的黃河地界,則相安無事。
由于宇文成都對瓦崗軍的松懈使得翟讓、徐世績等人看到了可趁之機,屢次派密探秘密滲透,在數次失敗後,終在武陽郡建立起情報機構。三天前,翟讓給陳五密信,要他親自繪制武陽郡的兵力部署。
臨黃城,乃武陽郡重鎮,以黃河為界,分南北兩城,黃河之上架有以無數船只為浮力用鐵鏈構成的浮橋,貫通兩城,能並馳五匹馬而暢通無阻。由宇文成都的兩大親信之一澹台陌鎮守。
此時去往南岸的船只已毀,只能前往臨黃城想辦法,利用時機通過那座浮橋。
就在陳五趕往臨黃城的時候,冷不防,一只巨大的黑鷹從黑暗中沖來,在陳五的上空盤旋,不斷長鳴,絲毫不受惡劣的風雨天氣影響。
陳五仰頭望去,在雨水撲面中,臉色大變,立時加快腳步。
能在風雨中暢通無阻的鷹,只有一種,那就是經過匈奴特殊訓練,負責偵查的黑鷹王。這種訓練之法早已經隨著匈奴人不斷被各族同化,幾乎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如今掌握這種技藝的人,除了草原的突厥系匈奴人,就只有中原鮮卑系保持著不多的匈奴血統習俗的宇文閥了。
此時此刻,黑鷹王的出現,代表著宇文閥的人已經盯上他了。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的錯?此趟行動可以說是極少人知道,不可能透出風聲,為什麼他的行蹤會被宇文閥的人盯上,究竟是哪里出的錯?
輕微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從遠方傳入陳五的耳內,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馬蹄聲漸漸變響,成滾滾雷聲,在黑暗中異常突兀,無數個騎士就像平地里冒出來一樣,如巨石撞擊般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朝著陳五迫來。
大地顫抖,在鐵蹄下發出悲聲。
陳五停形,心情跌到谷底。
騎兵,宇文閥真是看得起他。竟然出動了騎兵。
騎隊由遠及近,在高速奔馳中,展現精湛的騎技,在陳五方圓十丈外,竟硬生生原地急停,止住戰馬。一陣陣戰馬長嘶聲響起,因高速下急停的慣性使得它們前蹄上揚亂踢一陣後,才重重踏在地面,泥水四濺。
陳五面色灰敗,心叫︰「完蛋了!」因為他看到這些騎士清一色黑色甲冑,連戰馬都披上的披掛,雨滴一滴一滴地滴在圓檐羽纓帽冑上,濺在造型冷酷的黑甲,流落在一支支碩大的長槊上,寒光閃閃,殺氣逼人。巨大的 旗雖被雨水打濕,卻在冷冽的寒風中出奇的舒卷開來,一只碩大的血色睚眥繡在其上,口餃巨劍,怒目而視,氣勢凜然,欲掙而出。
這是宇文閥特有的睚眥鐵騎。
睚眥,傳說是神龍所生的第二子,龍身豺首,性格剛烈,,嗜殺好斗,主掌殺伐。
陳五嘴角露出一絲慘笑,他早該想到,黑鷹王出現,睚眥鐵騎就會即刻殺到。
這是匈奴人每逢出戰特有的習慣,而睚眥鐵騎都是由宇文成都親自組建,親自訓練,這種習慣已經貫徹到他們的骨子里了。
作為睚眥鐵騎的統帥,睚眥一出,宇文成都也該到了。
陳五被眾騎圍困,竭力平息浮躁的氣息,目光掃視,搜索著宇文成都的身影。瞳孔猛然一縮,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在披著戰甲的巨大戰馬上端坐著,擁有草原游牧民族強健體魄的偉岸男子。鼻梁高聳挺直,虎目銳利如劍,臉的下半部是層次分明如針刺般堅硬的半寸黑須,顧盼生威。雄健充滿力量的高頭戰馬,藏青色的長袍,俊逸中透出森冷威嚴的臉容,以及馬鞍上那桿巨大無朋的似矛似戟的奇型兵器,彪悍霸氣。
更重要的是他衣著華麗,藏青色長袍的紋條是當今最流行的繡金瓖嵌技藝,深黑的頭發梳成鮮卑貴族的小辮發披散兩肩,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枚金光閃閃的獸面金韘,頗為不凡。無論是衣著的講究還是本身的氣態,都顯示著他究竟沙場,兼有門閥子弟自身熬打的獨特氣勢。
此人必是宇文成都。
就在陳五念頭起伏的時候,宇文成都那略帶沙啞的渾厚聲音響起,竄入他的雙耳內︰「交出軍力布置圖,饒你不死。」語氣中充斥著一股傲氣。
濕漉漉的頭發被一陣風吹起擋住了陳五的視線,他面色透出茫然之色,使聲音略帶顫抖道︰「什麼軍力布置圖?你們是什麼人?」語氣透出突如其來變故下的茫然無辜。他看到宇文成都那一刻,就知道這軍力布置圖是沒有辦法送出去了。但是他還要嘗試,希望能蒙混過關。
宇文成都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不要再做無用的狡辯,交出軍力布置圖。」語氣透出不可違逆。
陳五面露茫然之色,略帶結巴道︰「各位大爺,小人只是趕路的,確實不知道什麼圖,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宇文成都策馬向前幾步,冷哼一聲道︰「趕路?有風雨之夜在黃河沿岸趕路嗎?再不交出就叫你五馬分尸!」隨著宇文成都的語氣,眾騎士一陣大喝,一桿桿巨大的長槊平端,冷光流動的槊刃散發著嗜血的光芒,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會發動雷霆般的沖擊,使目標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感受著空氣中流動的經久戰沙場才能鍛煉出來的強烈殺氣,一陣陣寒意襲擾著陳五的身軀,冷汗、雨水交織在一起,虛月兌感籠罩著全身,饒是他被譽為瓦崗軍的精英,也不由得對這支鐵騎望而寒栗。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感在心中升起。該怎辦?是束手待斃嗎?還是忘死相拼?
不,不能束手待斃,死也要拉個墊背!楊廣殘暴不仁,門閥家族勢力欺壓百姓,宇文閥與其他家族一樣,都是一丘之貉,是楊廣的鷹犬走狗。再加上那件東西,拉個墊背,又有何不可?
陳五的灰敗得臉色浮現一絲潮紅,身上涌出生氣,將寒意驅散了去,他的血液開始沸騰了起來。翟大當家是天下共主,必會推翻隋狗暴政。臉上透出一絲尊崇,以略帶顫抖的聲音道︰「我交……我交……」伸手入懷。
宇文成都嘴角露出滿意的笑意,驀地他感到一陣不妥,一種危機感涌現心頭。他透過兵器上的光芒看到了陳五臉上的詭異表情。立時身軀做出反應,肌肉瞬間進入緊繃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