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暴雨密布。
東都洛陽卻一滴雨也沒有。
陣陣的馬蹄聲在洛陽的青石大街上響起,左翊衛大將軍,許國公宇文述次孫——宇文承基,正坐在馬車上,率領十名護衛,旋風般往許國公府奔去。
洛陽城,地處古洛水北岸而得名,歷史悠久,經過時代變革曾多次為多個朝代的首都,形成豐富的文化。由于洛陽城,北據邙山,南望伊闕,洛水貫徹,水道密布,東據虎牢,西控函谷,四周群山環繞、雄關林立,既有北方磅礡之氣,亦又江南潺流之美,故有「山河拱戴,形勢甲于天下」之稱。
當隋煬帝從長安遷都洛陽,營建都城,再次將洛陽推舉到了天下的矚目焦點,成為大隋十數年間絲綢之路與大運河交匯之所,是儒、釋、道、理、玄諸家交織之地,全國文化交流的中心。
宇文承基一路疾馳,穿過外城,擠進了西城的青龍大街,清脆的馬蹄聲在青石鋪成的大道上格外的響亮。
他剛剛與新收的小妾風流快活時,突然收到了宇文化及的急令。家族很多年沒有動用急令,他的府邸就在洛陽,又是京官,可偏偏這麼近的距離,卻動用急令,反常之極。反常必有妖,一定是出大事了。他顧不得與小妾溫存,立刻穿上衣服,備馬車一路疾馳趕來。
一陣戰馬嘶鳴聲在一座巨大豪華的府邸門前響起,十名護衛勒馬而立,動作整齊劃一,顯示著訓練有素之態。宇文承基急忙跳下馬車,在十名護衛簇擁下往府門大開,上書「許國公府」牌匾的府門而去。
這十名騎士是宇文承基的親兵,亦是宇文家族訓練出來的忠心耿耿之士,一個個都是體形彪壯,驍勇善戰之輩。宇文家族能有今日輝煌均離不開這些培養出來的精銳勇士之功。
府門前四名膀大腰圓的軍漢,見到宇文承基,均肅立敬禮,面色沒有一絲表情。
宇文承基掠過軍漢,率領眾人穿過府門,繞過一堵橫在府門後遮住府內景色,雕有雄獅怒吼的影壁,走進了極為寬廣的前院。
一直等候在大堂前的宇文智及,見到宇文承基的健碩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宇文承基臉上透出訝然的神情,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要三叔親自等候迎接。」宇文智及今年四十歲,身形高碩,腿腳修長,容顏俊逸,繼承了其母的俊秀面容,是宇文化及的三弟,官拜將作少監,一桿近兩丈的碩大馬槊,使得甚是嫻熟。
宇文智及面上露出不自然的傷感,道︰「你祖父病危,大哥給你發了急令,讓你趕來有要事吩咐。」
宇文承基動容失聲道︰「什麼,怎麼一回事?」腳下一刻不停,拉著宇文智及的手就往大堂里去。
宇文家族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為宇文盛與宇文述苦心經營的結果。
宇文閥雖頂著宇文這個姓氏,卻與鮮卑建立的北周皇族宇文氏沒有血統的關系,宇文家族的先祖乃是匈奴破野頭部落酋長,因部落被鮮卑宇文氏吞並成為奴僕,按照草原的規矩,隨主人改姓宇文。宇文承基的曾祖父宇文盛,隨著北周宇文崛起南征北討,身先士卒,憑借著悍勇忘死,一步步以戰功拜上柱國,封褒國公,從此宇文家族崛起,被世人所知。
而宇文述,更是戰功赫赫,楊堅代周立隋,改元稱帝,宇文述跟隨楊堅經歷了幾乎每場戰事。後又仕楊廣,經歷兩代數十年,被楊廣所器重。當時楊堅幾乎將宇文皇族斬殺殆盡,唯獨宇文家族深受尊寵,其中除了宇文盛與宇文述的苦心經營之外,亦有匈奴破野頭血統的緣故。
如今宇文家族的支柱病危,這如何不讓宇文承基失態。
宇文承基與宇文智及快步穿過大堂,往後院的建築群而去。
十名護衛則自覺地留在了大堂。
兩人踏上了花草遍地,假山星綴,翠竹環繞下用卵石鋪成的園林小徑,往宇文述居住的場所而去。宇文智及低嘆了一聲,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加上早年征戰時留下的舊傷時常復發,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一個月前就已經不太好了。今早朝堂之上你祖父與裴世矩爭執,回來之後怒急攻心,吐出血來,暈厥過去。現在雖醒,卻迷迷糊糊,糊話連篇,看樣子大限將至。」
此話入耳,宇文承基眉頭皺起,不再言語,悶聲往前走。
宇文述居住之所,處于重重竹林處,環境優雅,秋風吹在竹林間,竹葉的脆響聲蔓延其中,頗有出塵的意味。只是兩人心事重重,無心觀賞這美妙之景。
房舍前的空地石桌處,兩道人影若隱若現。一個是一席紫色錦袍的男子,負手在後,來回踱步,身形高瘦,臉容冷峻,一對眼冷芒閃爍猶如鷹隼,在兩撇八字胡須的襯托下,予人一種狠辣桀驁的感覺。此人正是宇文承基的父親宇文化及,今年四十八歲,乃是太僕少卿、右屯衛將軍,掌管禁衛,深受楊廣信任。
而坐在石桌旁的那個人,是他的二弟宇文士及,官拜尚輦奉御,今年四十二歲,容顏俊美,肌膚白淨,一對眼深邃中透出精明,五絡黑須及月復,儀表堂堂,是宇文家族的智囊。據說當年才貌雙絕的隋煬帝長女南陽公主,就被宇文士及步步算計,墜入愛河不可自拔。
宇文承基與宇文智及從暗處現身,由遠及近。
宇文化及站定身形,聲音響起,淡淡道︰「二郎你來了。」听到他的話,宇文士及一對深邃的眼移向二人來處。
宇文承基與三位長輩見禮後,疾聲道︰「祖父如何?」
宇文化及道︰「你祖父已經睡下,不過剛才我為他把脈,脈搏紊亂,乃是大限將至之兆,就在這幾日將會駕鶴西去,情況不容樂觀。」接著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冷哼一聲道︰「山西裴閥。」語氣冰冷之極。
山西聞喜裴氏,傳承千年,早已根深蒂固,盤根錯雜,自兩漢以來,各朝各代的官場上均有裴氏的身影。楊堅代周改元之後,裴氏在數十年來一直與他宇文家族不對付,處處與他們作對。
宇文化及冷哼過後,向宇文承基道︰「大郎尚在武陽、三郎遠在江都,你祖父病危的消息,現在除了我和你的二叔、三叔之外,誰也不知道。」這句話大有講究,要知宇文述地位崇高,又是宇文家族的家主,如果病危消息傳出去,定會引起京城各方勢力的注意。如果有人從中作梗,那宇文家族的聲威就會大損。
雖然宇文家族深受寵幸,底蘊深厚,可是誰又能保證沒有萬一呢。古往今來眾多家族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就是毀在陰謀詭計之下。
宇文化及續道︰「這次找你來,是有要事吩咐。」
宇文承基立即身形一震,肅容而立。
宇文化及從懷中掏出一份官職任命書及一塊官印,交給宇文承基道︰「就在剛才為父謁見陛下為你謀取了清河郡通守一職,你明日一早拿著任命書立即赴任。」
宇文承基面上愕然之色一閃而逝,隨即平靜道︰「我去清河郡當通守……」語氣中透出欲言又止的情緒。如今局勢動蕩,外調比在京更有發展潛力,只是他和宇文承趾自幼與宇文成都貌似神離,
清河郡在宇文成都駐守的武陽郡之北,兩郡相連,南北相望,做起事來縛手縛腳,而且清河郡有好幾股反賊在那盤踞,尤其是清河郡邊陲高雞泊盤踞著張金稱、高士達、竇建德,全郡處于動亂之中,根本沒有官兵配置,想要發展必須擁有一支精兵,如果他真去當通守了,依當地混亂情況,再加上宇文成都在畔,形勢不利與他。
宇文化及一對眼異常深邃,听出話外之意,冷聲道︰「怎麼,你不想去,我已經在數天前秘密從馬邑抽調三千宇文精銳,供你使用,此時已在路上。清河郡現在空虛,正是發展勢力的好機會,你不去,別人也會去。你大哥在武陽郡經營多年,懸兵在外,肆意擴張勢力,朝中上下縱是怨言四起,也對我們敢怒不敢言,就是因為我宇文閥靠著在馬邑的宇文部、你大嫂的敕勒斛律部與你舅舅在遼東的契丹悉萬丹部的三大依仗,如今再加上你大哥麾下的睚眥鐵騎,可謂是根基牢固。二郎,只有兵權在手,才有說話權。」語氣傲然,充斥著藐視群雄的意態。
一旁始終沒有動作的智囊,宇文士及驀地站起身來,俊逸的臉容上,掛起一絲神秘莫測的笑意,踱步來到宇文承基旁,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一封書信,意態悠然地道︰「承基,清河郡至關重要,你必須赴任,宇文閥能不能再一次擴張勢力,就看這一步了。此趟我為你鋪了一條路,將這封信帶給你大哥。有了這封信,你可以在清河郡高枕無憂。」
宇文士及的話竄入宇文化及的耳內,使得他瞳孔微微一縮,不自覺間捋了捋唇上的黑須。
他有三子,分別是宇文成都、宇文承基、宇文承趾,但次子宇文承基卻是他最為看重,因為他這個兒子心機深沉,做事沉穩,兼且頗具孝心,經常與他手談切磋棋藝,听他的訓導,讓他有種為人父親的天倫之感。更難得的是家族長輩大不分對他稱贊有加。
至于宇文成都與宇文承趾,一個雖然能力出眾,身經百戰,頗具有統兵之能,騎戰之道更是在大隋屈指可數,但是孤傲之極,從小到大,很少和他說話,家族長輩們也對他不怎麼待見。另一個就是一個扶不起的爛牆,除了遛狗斗雞,什麼也干不成。
宇文閥在大隋權勢滔天,與聞喜裴氏、太原李氏、滎陽鄭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河內司馬氏,皇親國戚獨孤氏並稱大隋八大豪閥。
隨著宇文閥這些年的勢力不斷擴張,反對的勢力越來越多。以範陽盧氏與聞喜裴氏、太原李氏為首的門閥,這幾年對宇文閥步步緊逼,大有不扳倒宇文閥決不罷休之勢。
如今宇文述病危,看似順理成章是宇文化及繼承家主之位,卻暗中詭異叵測,眾多勢力都在緊緊地盯著宇文閥。尤其讓宇文化及擔心的是裴閥與山西李閥。
兩家向來交往密切,蛇鼠一窩,讓他不得不防。
于是宇文化及要下一盤棋,能不能順利接管家族,就要看宇文承基與宇文成都的這兩步棋能走多遠,能走多順。
宇文承基亦是智能圓通之人,神情中透出一絲了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不明白里面隱藏的含義,不如一頭撞死在城牆。當即肅容接過書信與官印,在宇文化及的示意下,告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