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陪師傅打坐時,妙如問起此處。慧覺大師告訴她,那是她慧明師叔制藥的所在,一般人沒誰會去。他也不喜歡有人打擾!
妙如頗有些失望,但還是不甘心,問道︰「師傅,寺院也替人看病抓藥嗎?」。
「本寺一向以扶危濟困為已任,普渡眾生為法旨。遇到災荒之年,師門弟子都會下山去施粥贈藥。遇到窮困者,上山求醫問診的,慧明師弟也會替他們診治一二,以解病患之痛。」大師娓娓道來。
「這種傳統真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要是我也能問診,那就好了。這樣,淨曇也能為這項公益事業,貢獻一份力量了!」妙如頗為遺憾。
「公益事業?!」慧覺大師接口道,「此等叫法,倒也新鮮。淨曇有這種心性,實屬難得!釋家講究立地成佛,修行的目的在于開悟。佛祖在菩提樹下悟道而成佛;達摩祖師,面壁十年,見性成佛。徒兒有這樣的想法,足以說明有此慧根,何不在本寺習得醫術,將來也可救人于危難!」
妙如大喜,當即應承了,求師傅幫忙安排。
第二日,在慧覺大師的引薦下,妙如成了慧明師叔麾下一名小藥童。每天跟著他種花養草,搗藥制丸,忙得不亦樂乎。
半個月過去了,她悲催地發現,慧明師叔半點病理、藥理知識都沒教給她。藥草倒是認識了不少,每種草的藥性模得也差不多了。就在她快耐不住的時候,師叔扔給她本畫滿草藥圖案的書,讓她背熟,不識的字找人問問。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小身板,限制了學習的機會。其實她很想告訴師叔,大部分的字她都認得。就是不認識的,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若教了基礎醫理,她應是看得懂醫書的。想當年高考時,文言文的題,她可是拿了滿分的。
知道時間不多了,機會難得。她有了具體方向後,連夜苦讀,飛速地完成了師叔布置下來的強記任務。有前面半月的模索作基礎,這些草藥記起來,也不算太難。
當站在藥廬前被抽查時,妙如背草藥時的反應和準確性,還是讓慧明師叔大吃了一驚。
超出預料的後果就是,她不僅要當藥童,還得當跟班學徒。師叔每次看診時,都要她在旁伺候,教她如何辨識癥狀,望聞問切的技巧,還讓她用自己方式記下來,回去後歸納總結。
每天忙得團團轉,累得精神恍惚之余,突然發現此場景,好像蠻眼熟的。
其實妙如還是很能理解師叔的,他自己應是從實操中,練就了一身好醫術。再加之她一年齡尚小,無法進行醫理教導,就只能讓她先記住那些草藥,模熟那些癥狀了。對號入座倒能琢磨出些許規律來,起碼能先培養起學醫的興趣。
妙如知道她的時間有限,明後年父親丁憂結束。一家人勢必會離了此地。下次回來還不知是猴年馬月!
祖父母均已不在,又有不能在原籍為官的回避制度。離了雲隱山上的靈慈寺,上哪找這麼好的學醫機會去?!
為此,妙如找機會向師傅請求,能否上寺里的藏經閣,借兩本醫書來瞧瞧?
慧覺大師向師弟問明她的學醫狀況後,欣然同意了。
纏著師叔教完醫理,記牢那些專有用語後,妙如就開始啃讀那些典籍。
這兩師徒間的教學模式,由主動「教」,變成了主動「問」。有些刁鑽的問題,連師叔也答不上來,于是學習又變成了討論。討論過後,慧明師叔也開始鑽藏經閣了。
妙如心里想,教學相長當如是也!
雖她免費習得靈慈寺的醫術,也算為寺里的這塊水平的提高,起了微薄的推動作用。
時值端午節前後,上山前來求醫問藥的山民,明顯增多。
妙如整天更忙了,有次跟在慧明師叔身邊,接待了個被蛇咬傷的山民。幫他解完毒,送出寺門時,師叔特意交待,他回去後,要在門窗處插上蒲草、艾葉、蒜頭,還要記得喝雄黃酒。
提起雄黃酒,她記起來了︰那不是讓白素貞顯原形的東西嗎?就此問起他,為何蛇會怕此類東西?
「雄黃對蛇和蟲蟻而言是有毒性的,且正好是克制它們身上帶的的毒,此乃常說的‘以毒攻毒’。有些藥物本身就是毒物,正是以這毒性,來解其他的毒。像砒霜和雄黃都是此類藥物,不可輕易食飲。」他還解釋道,「還有些東西,明明沒毒,放在一起吃了,就會中毒。像蝦和橙,此兩樣就不能同時大量食用,尤其是你這般大的女圭女圭,本來底子就虛弱,傷了胃月復可就是大問題了!」
妙如想起來了,好像是有些東西,不能放在一起吃的,它們之間會起化學反應,催生出毒素來。不過又听說量小,不至于對人體產生太大的危害。若經常吃,對她那小身體,絕對沒什麼好處!
「師叔,還有哪些食物是不能同時食用的?」妙如覺得,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師叔又把相忌的食物,一提溜地給列了出來,還把有藥性的食材,也給列了一份,並把相克相忌的一一配了對,讓她熟記背好。
其實記背這些東西並不難,中醫最難的是診斷。方向錯了,再好的靈藥都拉不回來!
而中醫的診斷靠的就是經驗。在此時還沒先進診病儀器的條件下,頜下的白須和頭上的白發,就是一位中醫最好的資歷證明。
而入門最難的就是把脈,純靠手感。
就像學廚的,入門就得先磨幾年刀功一樣,得多模多練!還好她年紀小,來不及講究男女大防;幸好呆在寺院里,這里有大把的無性別意識的僧侶,天天供自己模來模去。
在她學診脈的最初那一個多月里,全寺上下,不管是師叔師伯,還是師兄師弟,或是師佷們,沒一個幸免的。全被這小姑娘的「妙手」模過手腕,美其名曰請平安脈。都趕得上宮里貴人的待遇了!
妙如心里對他們,也是蠻愧疚的。她學成後,估計也沒太多機會為他們服務了!
這讓她想起前世的姐姐。初學廚藝時,做得既難看又難吃,還硬是逼著全家人試吃,還要給出意見。等廚藝練好後,就不耐煩給家人做了,整天跑出去,給男朋友做!氣得她整天追在姐姐後頭,抗議聲討她「過河拆橋」的惡行!
因著那些愧疚,妙如在寺院里,搶著幫他們干活。
日行一善從原先——隨心所欲,心血來潮,成了她現在良好的日常習慣!
妙如覺得自己離圓滿,越來越近了!
對此,最為滿意的,要算得上是慧覺大師了!想不到自己中途隨手撿來的俗家弟子,竟有如此佛心!
真應了那句老話——無心插柳柳成蔭呀!
緣,果然妙不可言!
充實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當鐘澄來接女兒下山時,她不知不覺在雲隱山住兩個月了。
望著她養得紅撲撲的隻果臉蛋,鐘澄心上的大石塊,終于落了地。看來她在這過得還蠻不錯的!
想起女兒的慧黠調皮的性子,他不禁又開始為寺里的和尚們擔起心來!
「妙兒沒給寺里長老們添什麼麻煩吧?!」鐘澄露出擔憂的愁容,小心翼翼地問道。
慧覺大師一臉高深莫測狀,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就是不言語。
妙如急了,低著個小腦袋,腳不停在青石地板上畫著圈兒,像是半夜睡不著的學生一樣,等著開完家長會歸來的父母,既緊張又無奈。用急切和渴望的眼神,不時地望著師傅。
只差在額門上寫一行字︰拜托,請揀好的說!
看著她快冒汗的焦急表情,大師的嘴角,終于向上彎出一個弧線。
終于捉弄到這個鬼精靈了!
慧覺大師童心頓起,心情也舒爽了,笑吟吟地說︰「施主不必擔心,淨曇在貧僧這里,遵守戒律,勤修佛心,還是不錯的!每天都幫寺里的同門們把脈,搶著幫師兄弟們干活!」
听著女兒沒惹禍,鐘澄的擔憂,總算真正放下了。待听到「把脈」二字,腦門上又是一頭霧水。
「把脈?!」望著大師,他不確定地重復著。
慧覺大師呵呵一笑,解釋道︰「貧僧師弟慧明,看著這孩子頗有幾分悟性,就收在身邊教她些歧黃之術!」
一听此話,鐘澄大喜過望,忙一把拉過妙如,上下打量著她,猶自不信。
然後向大師雙手合什拜倒,真心誠意地謝道︰「晚生謝過大師抬愛!妙如這孩子,自小身子虛,自從前兩年那次落水後,就更加弱了!前些年一直擔心她來著,有大師如此護佑,晚生感激不盡!」
「鐘施主不必過慮,淨曇這弟子福緣深厚,又有慧根。旁人決計傷不到她,自己也能調補進益。再者,她心態豁達,樂善好施,佛祖會庇佑她的!阿彌陀佛!」現在妙如,成了慧覺大師座下第一愛徒,夸獎的話像不知吝惜似的,使勁地往她身上加。
這番話,把鐘澄說得通體舒暢,又謙虛了幾句,就去了女兒的住處,張羅起下山的事宜來。
妙如忙趕到各處,向同門們道別。
在慧明師叔那里,她被塞下了不少進補的藥材。師叔告誡她,在家也要像在山上一樣,每天進補,身子才能養回來。還給她布置了不少功課,又以自己的名義,為她向藏經閣借了好幾本醫書和養生的典籍,勒令她好好背熟,不懂的,下回上山再來請教。
下山的時候,妙如有些依依不舍,在山上住習慣了,竟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