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許家人沒幾日,鐘府里就開始忙開了。在為新人進門作準備,一副要大操大辦的樣子。
消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正院。
在院內發通脾氣後,楊氏派人請來楊景基和崔氏。
一進門,還沒來及得坐下來,問女兒情況。楊景基就被鐘澄請進了書房春暉齋。
「納妾一事,賢婿該如何自圓其說?」他滿臉怒色,死死盯著對方的眼楮,片刻也不放松。眸子深處還有隱隱的火光在跳動。
「澄是遵照一年前的約定在行事,岳父大人何出此問?」鐘澄一副早等著你來問的表情。
「老夫記得,當時說好。再等上一年,若雅兒還無音訊,你再自行納妾!如今她已懷上了,你還有什麼說的?」一生縱橫官場,還從沒人對他陽奉陰違的。
「白氏將在三月十九進門,此諾是去年三月初十許的,不知澄可有記錯?」
「可雅兒不是已經……」氣勢突然硬不起來了,他想起,前幾日有人告訴他,雅兒因遭人暗算,差點流產。她不去追查凶手,卻借機給那孩子下套,又鬧出場風波來,還被當場揭穿。
「音娘確實已有孕,不說是男是女,之前被人動了手腳,生出來的,還不知有無不妥。但這些都不是理由。去年向岳父大人陳情時,澄記得說的是,小女缺人照顧,加上咱們房三代單傳,先母遺命,自當早謀子嗣。」提起母親,他的語氣陡然鋒利起來,「如今澄已有三十,膝下無子,如何不能納妾?!朝廷可有規定,此等狀況還禁止官員納妾的?!楊府中的大姨娘,好似在岳母進門三年後就納了。」
楊景基的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手氣得發抖,嘴唇囁嚅,說不出話來。
想他當年權傾朝野時,何人敢對他此般說話的,如今剛有頹勢,他竟然敢……
「那也得等雅兒生下後,是男是女都還未知。就這般著急,幾個月都等不及了?還是想另投門庭?」楊閣老的語氣也是不善,沉聲譏諷道。
「非小婿等不得,音娘自恃有孕,設套污我女兒名聲,是她等不及了!難道潘婆子沒跟您匯報過嗎?海奎那狗奴才,被我趕出家門了!」知他會來質問,鐘澄早等在那里了。
「澄當時答應的是,緩行納妾,並非不納。您阻撓的理由卻是,怕庶長子出來後,地位尷尬。如今音娘已懷有四月,搶不了她月復中孩子嫡長的名頭。若還是閨女,早日進門不是更應當嗎?」。
楊閣老喟嘆一聲,跌坐在圈椅上。
沒想到女婿,在此處等著他。當時的話被此般解釋,他才驚覺,對方早已存了心思。說不定就是沖著他語中的歧義,才應承下來的。
原以為是不敢駁他面子,才作妥協的,沒想到……托大了……
不過也是女兒不爭氣,跟個小孩總較勁,也難怪他要找個人來制約她。
楊景基抬頭望了他一眼。
發現眼前的,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弱不經事的少年郎了。在外幾年的歷練,不知不覺成長為應對有度的成熟政客,自己不僅彈壓不住,反而還被他所制。
看今日此番作為,該不會也是听到了風聲……
罷了,只要女兒這胎能保住,生下外孫。想與他們父女倆敝清關系,怕是不能了!萬一有那天,好歹能保住雅兒她那一脈。
送走楊閣老,鐘澄開始安排人手,通知同僚舊友預訂席面,還特意請與之相善的上司,莊翰林的夫人,幫著代為主持操辦。
遣媒上門下聘,寫好納妾文書,一切準備妥當,就等吉日一到,抬進門來,行禮敬茶。
听聞此事,妤如跑去父親那里,大鬧了一場,被當場訓斥了。又跑到紅廟街白氏的住處,準備阻她進門。
誰知被早已候在那兒的鐘澄,逮了個正著。被拎回後,妤如又被禁足在院里了。鐘澄發話讓大女兒去勸上一勸,免得白氏進門後,妤如給新姨娘沒臉。硬著頭皮,妙如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是不是你!」她剛進門,就被指著鼻子問道,「你一向與她走得近,娘都已經懷上了,爹爹為何還讓她進門?!分明是有人在作伐!這家里除了你,還有誰會希望她進門的?」
也不出聲,妙如獨自走到書案前坐下,提起上面的宣筆,猶自寫起來。
見她不回應,妤如走到書案前,想看她寫的是什麼?
「樹欲靜而風不止」、「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案上兩張宣紙上,簪花小楷的字跡躍然其中。小姑娘望著妙如,一臉不解的困惑。
「要說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那肯定是假話!姐姐也不怕向你承認,確實與我有關!」妙如抬起眼楮,直直地望進她的眸子里。
「二妹還記得,上回氣走白師傅的事吧?!因著你趕走了她,後來我出門上香,回來時特意拐到了白家,探望過一次!」她一臉平靜,緩緩道來,「誰知竟踫上了爹爹。回來後,不知怎地被母親知道了,以為是我從中牽線?他們還需有人來搭橋嗎?白姨婆一家,本就是祖母的舊友,爹爹早十年前就與之相熟了。」
妤如一臉不解,驚訝中帶著怨恨,指責道︰「不是你喜歡她,多過娘親,爹爹會起那個心嗎?還不是你的錯!」
「我再喜歡她,也只是欣賞她的手藝,把她當作師傅在敬。妹妹可還記得,她們來京之前,你要住進汪家,姐姐可有攔過你?明知在自己屋里,比呆在別人家中好,我還是依了你,這是為何?」
又扯到長公主府住的事了,妤如不知她何意,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我早知爹爹的意思,想抬白氏進門。她們來京里,明面上的目的,一半是為了開鋪子,另一半是當咱們的女紅師傅。暗地里卻是進門為妾來的。故此支持你住進汪家,家中才不用請師傅了。那時就猜到,母親是想阻止她進門。姐姐也沒堅持,配合著她,跟你一起住進了汪家。還不是想多給她留些時間,讓她好好跟爹爹相處,早日懷上弟弟。」
像听天書一樣,妤如睜大眼楮,望著家姐,好像從未識過她一般。
「那你為何還與那女人走這般近?」妤如死死揪住此點不放。
「說來你也不信,我剛到京時,秦媽媽轉述爹爹安排時,我就猜到了。爹爹品級雖不高,咱們好歹是文官之女。以後嫁人,決計不會與人為妾。當人正室的,有誰會願意相公另納新人的?」妙如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妻妾問題她遲早會面對,晚說不如早說。
拿起那張紙,對她解釋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與人為妾的滋味,你我不知。想來無論是白師傅,還是母親,妻妾相爭,都是不好受的。為人妻子的,理應心中會有不快。姐姐一直就是這樣想的……」
即便听的不是全然明白,妤如小時候也見過娘親,為何姨娘大動肝火的情景。當時還納悶,以前她做丫鬟時,娘親也是沒那般不喜她呀!此時她也能隱約明白,妾這種身份,必定是正室的威脅。
「後來呢?那人離開了,你又特意跑去探望!這又是為何?」她已過七歲進八歲,有一定推理能力,沒被前面那些話繞暈。
「後來,本想打听下白師傅的現狀,想試探她的想法,誰知卻踫到爹爹了。回來後沒多久,母親就知道了,以為是我慫恿他去的,叫我叫進去訓斥了一頓,還逼……總之,就是鬧僵了。她又開始對我冷眼冷語,你該知道的,後來還病過一場……」
臉上的神色緩了下來,妤如同情地望著姐姐,似乎有些明白她的處境,和爹爹納進新人的初衷。但心里還是有不平,指責道︰「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你。若你討好母親,讓她喜歡你,也不會到這步!」
「妹妹這話說的差了!」妙如目光一黯,回道,「我還沒討好母親嗎?沒正名之前,姐姐地位跟丫鬟差不多,爹爹親女身份曝光後,又何曾要求過半分,要與你有同等待遇。雖我跟她不親密,但事無巨細,一切還是把她當親母在敬。祖母生前,待祖母也不過如此。與其跟我說這話,還不如去母親那兒多勸解勸解。」
拾起寫有「樹欲靜而風不止」的紙張,妙如裁成字條,拿在手中把玩。
望著那行字,妤如心中若有所悟。妙如見她臉上的表情,有所緩和,才提起此行目的︰「爹爹讓我勸你,白師傅進門後,好好跟她學針線,不要再為難她了。」
一听見提起白氏,小姑娘的怒火又升了起來,憤憤道︰「為何?就不喜歡她!以前是因娘親的緣故,今後更沒理由給她好臉色了,讓她等著!」
「這又何必呢!你也趕她不走,還壞了自己名頭!」妙如勸道。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娘親是你生母,整天為妾室郁郁寡歡,你會來這兒勸我嗎?」。妤如一臉不屑,「她跟娘親斗時,不要讓我看見,到時有她好果子吃的。你若維護她,咱們姐妹也沒得做!」
她撂下狠話,把妙如推出了房門。
就知道是個吃虧不討好的差事,妙如心中叫苦。雖早知道白氏進門,就意味著麻煩進門。這中間矛盾和心結,豈是一兩句話能解開的?
怎麼會發展到此等地步?
她開始反思,看來今後家中,不是愁雲慘霧,就是烽煙再起,自己想獨善其身,怕是有些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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