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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昭走了過來,拉自己的好友坐下︰「嶸曦,到這里坐。都七月了,還是這般熱。今年的秋老虎日子還真長……來嘗嘗內子親手做的涼粉。」
白綺在一旁接道︰「熱一點沒什麼,只要南邊不要再下雨了。跟姐夫在蘇州做生意的小弟,來信說,江淮地區又發了大水。逃難的人一多,引得那里的物價飛漲,蘇州織工起來反抗,礦稅使的盤剝了……」
「又發大水了?」妙如一驚,喃喃道。隨之她的神色有些慌張,「姑姑可知,淮安府城可曾被淹了?」
「不用擔心,此次發生大水的地方,是揚州高郵一帶,不是你們的家鄉。」任昭安慰著她道。
妙如松了口氣,听過歷史上著名的「黃河奪淮」,那一帶是洪水高發地區。十多年前的那場大水,給自家造成的傷害,到現在還影響著父親的前程。
直到將近晚膳時間,鐘家姐妹才向主人家告辭。任家夫妻極力挽留了她們。妙如推說,家中還有事情等著她,最後白三娘也沒強留,放她們歸家了。
突然,白綺想起幾年前,妙如搭乘的馬車,掉落山崖的事來,不放心兩個稚齡小姑娘單獨回去。要讓自己的相公任昭,送她們姐妹回去。
妙如連連擺手,說以前她也只帶個丫鬟,出門買過東西,不妨事的。白三娘還是不太放心,硬是要任姑父送送她們。
一旁的汪峭旭主動請纓道︰「要不,讓我送表妹們回去吧正好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姨父……」
白綺一想,以前也見過他們表兄妹,常來常往的,就答應了。
妙如心里雖不是很願意,想著要避嫌。但又不能表露出,她知道提親那碼事兒。也沒其它理由好拒絕,就任由他們去了。
此時,汪峭旭心里也是矛盾之極︰最近也不知誰說服了祖母,她竟真的考慮起沈家小姐來了。
不過沈尚書那邊的態度,又有些變化,越發讓人琢磨不透了。
听祖母身邊的丫鬟紫印,私底下跟他報告︰姨婆勇毅公府太夫人,跑來跟祖母說,沈家想等他家長子訂下來後,再給女兒說親。沒有妹妹越過哥哥的理兒。可他們又沒明說,沈公子到底在和哪家談親事。
這種現狀,汪峭旭是樂見其成的,最好拖到秋闈結果出來。到時他就用優異的成績,看能不能打動鐘姨父。
不過,就不知表妹她本人是個什麼態度。
這些年來,雖然見的次數不多,但從僅有的幾次踫面,表妹的見識、性情,他是深有體會的。若是她心里也是願意的,以鐘姨父對她的疼愛,比自己努力一百倍都有用。
可是,她願意嗎?或許說,她會明白他的心嗎?
他猶豫不定,冥思苦想著,該用什麼方式問她時,天空中突然下起雨來。
開始只是幾點稀稀落落的雨滴。到後來卻越下越大起來,淅淅瀝瀝打在車廂外壁上。
「旭表哥,車廂里還有空位置,要不要進來躲一會兒雨?別淋濕生病了,下個月你就要下場了」撩開車簾,妙如朝跟在旁邊,騎在馬背上的汪峭旭招呼道。
他在外面推辭道︰「表哥已經淋濕了,就不擠著你們姐妹了。」
前面趕馬的鐘府車夫,從車廂底下取出兩個斗笠,一個自己戴上,另一個遞給了汪峭旭︰「表少爺,戴上吧至少能遮一點……」
他伸手接過,戴上自己頭上。抬起眸子,正好看見大表妹打開車窗簾,正朝他望過來。
突然听到車廂里面,嬋如表妹叫了起來︰「大姐,車廂里也漏雨了咱們下車,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妙如的笑容僵在臉上,有些慚愧地朝旭表哥望了一眼,轉過頭去看車廂里的情形。
果然,雨從車頂的木板縫里漏了進來,把車廂里的褥子都淋濕了。
對前面趕車的家丁,妙如吩咐道︰「庚叔,找個屋檐底下避避雨吧車廂里進水了……」
最後,鐘府的馬車停靠在路邊,一座寺廟大門口。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加上天色暗了下來,這座圓恩寺門口並沒幾個人。
「大姐,今日是七夕,下了雨。那牛郎織女的一年一會,豈不是見不成面了,真可憐……」嬋如不禁替那對情侶擔起心來。
「三姑娘,他們可以像咱們這樣,在雨中相會啊只是不知那雀橋上,滑不滑?」跟來的煙羅接話道。
「銀河那里肯定沒下,這雨都是從雲上滴下來的。在幾千米的高空上,沒雲的地方,就只有陽光,沒有雨雪。」
「你如何知道的?」
「我見過……」
「大姐,在哪里見過,難不成你上天過?」嬋如一臉好奇。
尷尬地笑了笑,妙如打著哈哈道︰「我在夢中見過,飛到天上去了。見到了許多仙女。她們還說,嬋兒妹妹若學好的針線,將來上去跟她們去學織雲錦……」
「真的,大姐你是不是騙我的?」她歪著腦袋,睜大了眼楮,半信半疑道。
旁邊的煙羅和汪峭旭聞言,都笑了起來。
妙如抬起頭來, 了他一眼。發現他還戴著那個斗笠,樣子十分滑稽。
一個貴公子,作此般打扮,雖有幾分野趣。卻跟他身上穿的衣裳,極不搭調,有些不倫不類。
見她望著自己笑了起來,汪峭旭臉上有些發燒,吶吶道︰「表妹在笑什麼?」
斂起笑容,妙如正兒八經地答道︰「想起你家湖邊那艘船來,里面好像也有簑衣斗笠。在家中,表哥沒少這樣穿戴吧?」
少年也笑了起來,解釋道︰「那不是我的,最開始是父親在下雪天垂釣的用具。自他醒來後,下雨天也喜歡常去。說是愛听那里的雨聲,沉睡了十來年,現在重新听起來,心境別樣地不同……」
了然地點了點頭,妙如道︰「姨父乃真名士,喜歡那種返樸歸真的隱居生活吧」
「爹爹特別喜歡竹山先生的那首《虞美人?听雨》,想來他喜在雨中垂釣。就是有相似的感悟吧」汪峭旭解釋道。
「‘而今听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倒是應了此時的景。咱們也是听雨僧廬下……」妙如接口道。
「竹山先生的詞,大多都情調淒清,意境雖好,念起來未免讓人有些沉郁。爹爹自醒來後,一直愁緒滿懷的,真擔心他的身體……」汪峭旭臉上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內心似有種說不出口的郁結和擔憂。
「那表哥趕緊考個解元,讓他振奮一下。後面接著而來的春闈、殿試,一重喜事接一重,讓人沒時間悲春傷秋的……」妙如跳到他的考試上。
少年眼楮一亮︰「我也是這樣想的,若是順利,到時一件事接著一件,讓他無暇無想。考完科舉,再娶……」他突然住了口,怔怔望著她。
「再娶個表嫂,讓大姨父忙著含飴弄孫……喜慶的事一多起來,沒時間去想些悲傷的事了」妙如隨聲接口道。
「表妹也是這樣想的,你覺得表哥該找個什麼樣的?」見話題到這上面來了,汪峭旭機不可失地問起了她的意見。
「對于個人來講,肯定希望找志同道合的。不過表哥家中有眾多長輩在堂。為了家族和睦,得找長輩們都滿意的。若是婆媳不和,再深的感情,都會被磨得無剩無幾。陸放翁和唐蕙仙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妙如坦然地替他分析道。
汪峭旭的目光黯淡下來。
母親的態度和立場,他很清楚,希望他娶沈家小姐。將來對他的仕途用利。
從父親跟祖母上回核計,向鐘家提親。母親不聞不問,他隱約知道了她的態度。
這些確實是他今後婚姻中的隱患。
表妹年齡雖小,可她卻比誰都清醒。恐怕即便是她對誰有好感,也是會考慮得失和可能性了,再投入感情進去吧
外祖父那邊肯定是不希望是她的。楊家人的態度,又會影響母親的立場。
作為旁觀者來看,其實至今他仍不明白,為何二姨跟他們父女關系鬧這樣僵。
平時跟妤表妹接觸,她對她大姐的態度,也十分矛盾。有時很親近,有時又有些酸溜溜的。想來她在家中日子不好過吧?
另一位當事人妙如,此時心里卻想的是,爹爹上回拒絕理由,面上是年齡相距太大。接觸過她的人,其實都知道︰心理上,她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稚齡少女。年齡差距只在于,要等上兩三年罷了。
這門親事,不管長公主跟汪姨父出于何種動機。對于她來講,最大的隱憂就是婆媳關系。
這些年來,她汲汲營營,好不容易打拼出來的生存環境,還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何苦把自己送入另個不安定的環境中去呢?
一個女子在古代生存,無親兄弟背後撐腰,無事業無恆產,感情能值幾個錢,能換來尊重、安穩和幸福?
她從來不信虛幻的東西,尤其是自己沒體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