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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綿綿,汪峭旭也不打傘,怔怔地望著湖中的殘荷。
天上飄下來的雨絲,像一根根銀針般斜刺入他的頭頂,早已千穿百孔的心上,已經沒了任何感覺。
就這樣,在湖邊石凳上坐了也不知多久,小廝心悠過來幫著撐上雨傘,被他推開了。
後來父親汪嗣弘來勸他,母親派人要把他拉回去,就沒能讓他挪動分毫。
「旭兒,祖母知道你傷心難過。」
頭頂被人拿什麼東西遮住了,汪峭旭轉過身來,回望了一眼聲音發出的方向。
原來,是祖母在何嬤嬤的攙扶下,也來到了湖邊,就在他的身後。
他本能地站起身,孤零零的地站在雨中。
「你這孩子」長公主上前一步,「今年都及冠了,還讓爹娘、祖母操心。」她邊說,邊朝帶來的貼身丫鬟吩咐,「站在那兒干嘛?還不快給少爺遮雨。」
汪峭旭臉色憔悴,站著的腿腳有些顫抖,抿緊唇角,下頜繃成倔強的線條。
「先不告訴你,是怕你做傻事。穆長史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太子那邊派去勸說的人回京,他就出發了。你想去追也來不及了。」長公主長長嘆了口氣,「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其他女子,祖母說什麼也不會讓步的。可她是前南安王你遠房王叔的女兒,處理稍微失當,就會引起西南兵士的嘩變。就算聖上親自來處理,都不會輕易讓泠泉受委屈的。」
「那就該讓鐘家表妹受委屈?」他眼楮全是悲戚,連爭辯都顯得有氣無力的。
「全怪老身失察。」長公主作自我檢討,「你母親替親人守孝,祖母想著,她一下子失去了三個親人。肯定沒心緒管家了,就把掌家之權讓吳姨娘暫代了。沒想就出了馥兒這事……你不為別人著想,總得為這個家想想吧若事情抖開了,映兒的親事也會受到影響。歸根究底,還是馥兒引來了那群賊子……你外祖父問斬時,皇上已經網開一面了……咱們府里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了……」
汪峭旭喃喃道︰「可妙表妹她做錯了什麼?旭兒又做錯了什麼?」
「咱們家確實對不住鐘家父女。這不,她家要是肯退親,祖母去求寧王老太妃讓她孫媳收妙丫頭為女兒。太後娘娘也承諾過,等聖上好起來後,幫她求個縣主封號來。」長公主作出保證。
「捅人一刀再做出補償,破碎的心補得回來嗎?」。汪峭旭抬起頭來,望著祖母,「為何不封那人做公主,再給她指個駙馬?為何非得拆散我們?」
長公主一怔,她從沒料到,孫兒為了個外人,會頂撞自己。不過,之前她多少也了解到,這孫兒對鐘家丫頭的感情。遂按下不快,繼續解釋道︰「這法子也不是沒想過,可那又如何?將來她夫君心里能沒個疙瘩?再說,妙丫頭不是還沒娶進門嘛這法子對各方的傷害最小。」
長公主嘆了口氣,眼楮瞥了眼不遠處細雨中霞蔚閣的樓影,頓了一下,又道︰「之前太子那邊已派人,快馬加鞭趕到南邊去了。說是勸服你姨父,澄清事情的原委,教他們一個不傷體面的法子。祖母這里也準備派穆長史,備下彩禮,按時到淮安下聘。給足鐘家人的面子。就是以後人家提起來,也只會說是你妙表妹生母托夢,讓她大病一場。被逼無奈,請真人批命,為了保命才拒了這門親事的。」
「明明是咱們悔的親,還要讓她配合做戲,這何其殘忍……」汪峭旭聲音有些發抖。
「這不是沒法子嗎?清泠那孩子以後還要做人,再說妙兒也要嫁人呢」她 了對方一眼,憐惜地望著眼前她引以為傲的孫兒。
听到她以後要嫁給別人,汪峭旭心如刀絞,眼淚不知不覺地,怔怔落了下來。
長公主忙把孫兒拉到自己傘下︰「好了,好了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還掉金豆豆怎麼越來越小了。也不怕被人看見了笑話」
安撫了一會兒,站直身子,對旁邊兩僕婦下了道死命令︰「今日此事,若有人泄露半句,紫印就是她的下場。」
何嬤嬤和旁邊為汪峭旭撐傘的緋痕,忙恭聲應下了。
長公主招來遠處守著僕婦,讓她們把孫兒強行塞進停在那邊的轎子,派人把他抬回居住的漱玉館。
當華亭街鐘府里,听說神威將軍府的薛公子,專門上府里拜訪時,鐘澄有些喜出望外。
以前他听女兒說過,這薛大公子不僅是她救命恩人,他們兄妹倆還多次照顧過她。想不到自己如今都退隱鄉野了,對方竟還記得他們一家,到南邊來也不忘記拜訪,心里有些感動。
「你說什麼?」听到讓他幫女兒退親的請求時,鐘澄險些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他頓時心頭火起,眼楮死盯著對方︰「無辜,誰不無辜?咱們父女離京都快兩年了,招惹誰了?難道妙兒就不無辜?」
鐘澄站起身來,走到薛斌跟前,眼眸里充滿了痛楚的指責。
「她從小懂事,吃過多少苦,別人不知道,你們幫忙調查過的人,難道不知道嗎?怎麼忍心提出這樣的要求?」
薛斌跟著也站起來,向對方深深作了一揖︰「鐘世叔請息怒,這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嗎?泠泉郡主帶人救出汪公子的時候,好多侍衛都看見了。就算當時封了口,還是被傳到東昌伯府家眷的耳中了。要不,郡主好好的,怎會執意出家呢?」
還是難以壓住心里的怒火,鐘澄不停在房中踱步,然後停了下來,眯著眼楮盯著對面少年半晌,說道︰「薛將軍也是有妹妹的人,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子女。將心比心,若妙兒是你妹妹,或是你的親人,會勸你家長輩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鐘世叔,其實我一直把鐘姑娘當自己妹妹來的。不然,太子殿下也不會派晚輩,來辦理此事。晚輩在這兒保證,此次決不會讓鐘姑娘吃虧的。」接著,他把上面的意思,還有雙方都不傷體面的法子,一一道了出來。
「說妙兒她娘親托夢」鐘澄頓時感到心跳加速,一把抓住對方的袖子,問道︰「你們是不是查到些什麼?當年她們祖孫倆被救的事……」
薛斌連忙擺手,解釋道︰「楊逆下獄後,晚輩也曾著手查過。當年,忠肅公夫人逃難的時候,兵荒馬亂的。查來查去,最後還是沒眉目。听說那穩婆後來失足掉河里淹死了。您仔細想一想,以楊逆的心狠手辣,和對他女兒性子的了解,決不可能還留著鐘姑娘,讓她活下來的。這不礙著他女兒的眼嗎?」。
其實鐘澄之前一直也是這樣想的,直到找到了明儼。這個念頭才開始動搖。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薛將軍可能還所不知當年拙荊生下的,是一對兄妹,如今她哥哥已經被我找回來了。」
薛斌登時一驚,失聲道︰「此話當真?」
「小兒已在到我身邊生活快一年了。不僅長得像妙兒她娘舅,就是眼楮,也看著像我。」說著,鐘澄從書櫃中找出女兒畫的圖像來。
望著那三幅畫,尤其是鐘澄那幅,薛斌搖頭連連贊嘆︰「鐘姑娘的畫技又進步了。晚輩的祖母不時還念叨起她呢不僅我府里老人家是這樣,听表妹說,京中好多人家的夫人們都念起她。」
鐘澄心中若有所動,抬起頭來望著他,總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這是安慰他們父女,還是暗示著什麼?
不過,他此刻沒心情仔細琢磨這事。
若當年楊家施恩的事,真是事有蹊蹺。此次也不失借坡下驢的機會,若真成了親,才發現恩人變仇人,女兒後半輩子怕是要毀了。
隨即他又想起,去年旭兒送年禮時,女兒跟對方有過幾次接觸。也不知她有沒生出幾分別的情愫。若是那樣,她感情豈不是還是要受到傷害?
念及此處,鐘澄煩躁起來,心里有些後悔不迭。
薛斌見到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忙出聲詢問道︰「鐘世叔可是還有什麼難處,晚輩看能不能幫上忙的?」
鐘澄心想,這話讓他如何能出口,搖了搖頭,頹然地坐回主座上,沉聲問道︰「汪家的人什麼時候出發,我們這邊要做哪些準備?」
派人把薛斌送出府後,鐘澄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憋屈,又不能表現出來,讓人發現了端倪,使接下來的計劃受到影響,有了偏差。
還有件頭疼的就是,不知該如何向女兒開口解釋,還要勸說她主動配合。
他本想著乘女兒還沒有陷得太深,及早告訴她。又怕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日子轉眼到了九月底,想到汪家的人不久就會到達了。鐘澄一咬牙,在此次她為祖母九周年祭下山時,打算找機會跟女兒好好談談。
從父親的書房出來的時候,妙如神情木然,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屋里的。
心頭不由地想起句謁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然而,感情不能像被安了開關似的,可以收放自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