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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亮之際,妙如才歇下的。宮牆之外的不遠處,還有零星的鞭炮聲。精神高度緊張一天下來,回到屋里她倒頭就睡。
初稿完成,後面還有繁重的修改和藝術加工的任務。沒有半個月時間,這幅畫完成不了。此時好在是過年,對于獨處深宮的人來說,有事情來羈絆著,總好過思念親人,獨自傷懷。
快到上元節的時候,她終于完成了畫作,並把它交給了玄德帝。
當一丈長的畫作展開在面前時,皇帝陛下不禁也驚呆了。
畫的場景氣勢恢宏,人物栩栩如生。表情雖不甚清晰,動作神態很是到位。若是再近些距離觀察,或讓她多點時間現場觀摩,定能讓在場的每個人,一眼就找出自己。
玄德帝不由得興奮起來,比他想象中的效果還要好。這幅表現君臣同樂、萬國來朝主題的作品,足以當成為國寶,掛在含元殿流芳百世了。
激賞地望了眼前這丫頭幾眼,他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賞賜她才好。
听說,開始的頭幾天,她不眠不休,廢寢忘食地畫了又改,改了重畫。畫稿成形後,又四處尋找當日在殿中侍候的宮女太監,讓他們指出不像的地方。到最後甚至守在長寧殿,讓進宮來跟母後拜年的命婦們,一一指出她們自家親人,哪里還不夠逼真的。
這丫頭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定力,為了完成任務,幾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進去了。
不像一般家庭出來的閨秀,沒她們扭捏造作,為一點小事就嗔怨吃醋。面對外邊的流言,听說她也是一笑置之,甚至用絕決的方式,讓人再也無法拿此事興風作浪了。
真是個識大體的孩子,若沒退親那檔事,倒適合留在皇家做兒媳的
元宵節那天,後宮舉行宴會,邀請各府王公貴族、勛爵大臣家中女眷,進宮賞燈。
見妙如累了半個來月,實在辛苦了。太後娘娘額外開恩,不用她在邊上侍候,自己找樂子玩去。
暮色漸沉,一輪皎潔的明月冉冉升起。平日里寂靜的宮闕,此時慢慢熱鬧起來。
御花園到處都是衣香鬢影、呼朋引伴的大家閨秀和貴婦們,好不熱鬧
來宮中近半年,妙如一直伺候在兩位大佬身邊,都沒機會好生逛逛這里。今晚她就當是給自己放假,帶上芳汀、春渚兩位宮女,四處看花燈去了。
游了大半個御花園,最後累了,停下來在太液池邊的石頭上歇了下來。
星星點點的宮燈,和天上的明月浮雲,一起映在水里。晚風拂過,像天邊的流螢,隨波蕩漾閃爍著。
「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此情此景,讓她想起這句詞,不覺念出了聲。
「那畫原來是表妹的,難怪他舍不得扔掉。」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
妙如驚得猛地站起身來,想是坐久了的緣故,頭腦有些發暈。旁邊的芳汀見狀,伸手忙把她扶住。
「是映表姐啊?」妙如起身向來人行了禮。
汪巒映也側身朝她回了一禮。然後,她轉身對旁邊跟來的丫鬟吩咐道︰「到那邊守著,有人來了提醒一聲。」
妙如見狀,知道對方有私密的話,想跟她說,也把芳汀、春渚打發走了,讓她們自己看燈去。
見四下沒人了,汪巒映朝她,鄭重地屈膝施了一禮。
妙如一時慌了神,不知對方這是何故。忙扶起她,勸解道︰「有什麼事,你就盡管說吧作甚行如此大禮的。」
月光下,可以看出汪巒映臉上,有些羞赧之色。妙如等了好一會兒,還以為她不再做聲了,忙要出言再次詢問,只听得對方終是開口了。
「是我對不住妹妹,那首曲子,有次在彈奏時,被泠泉郡主听到了,非要搶過去的。我以為是哥哥自己作的,就抄給了她。那時,她早已訂親了,又是咱們家遠房的表妹,就沒有再顧忌這些。誰知……」
汪巒映頓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就是不說,妙如也猜想得到。後來泠泉郡主被退了親,順水推舟就答應那邊的提議,跟旭表哥湊成一對了。以她郡主之尊,若是跟個山野村夫綁在一起十天半月,未必肯認命跟人結成連理。
「你跟我說起這些,又是為何?」妙如現在很是厭煩此事,語氣不善起來,「不是已經說清了嗎?是先母托夢,黃了兩家結親。不信你可去信問你二姨或妤表妹,看有沒這回事。」
汪巒映先是一怔,心里不確定,對方到底知道多少,遂試探道︰「那表妹怎麼還恨著哥哥,故意放出話來,說是要終身不嫁,祖母為此還病倒了。」
妙如蹙起眉頭,解釋道︰「我沒有若不是有人傳出風聲,毀咱們鐘家女子的名聲,我又何必多事呢先母若是有靈,幫著把罪魁禍首揪出來了,也算做女兒的一份心意。」
「若不是念著哥哥,剛才為何念出那句詞來?不是你送給他的畫上,題寫的嗎?」。汪巒映盯著她的眼楮,好似在確認什麼。
妙如有些哭笑不得,解釋道︰「你不會連表哥的畫風,都認不出來了吧?是他要我填上去的,回頭你讓他毀了吧還有,若有機會,你幫著勸勸他吧糾結于過去不值當,害人害已的。」
她的語氣雲淡風清,好像朋友間提醒交待一般。
汪巒映神情一凜,沒想這樣的話,竟從對方口中,這樣輕易地說了出來,不知是該為嫂嫂慶幸,還是要同情哥哥。
這是真的放下了?想到哥哥對她一片真心,她有些憤然,說道︰「說得倒輕松,你怎麼不去勸?虧得從十幾歲起,他就開始喜歡你。」
第一次听說此事,妙如有些意外,問道︰「此話當從何說起,那時大家都才多大?」
「還記得送你的那盞宮燈吧?為了做這燈,他的手指都被篾刀劃破了,當時我見著好看,還向他討了來著,都不舍得給」汪巒映不甘心地答道。
妙如正色道︰「莫要亂說,讓人听去了不好。他從沒私下送我什麼東西,我也沒送過給他的。這點禮數,妹妹還是懂的。」
見她不承認,汪巒映補充道︰「那年上元燈節,不是送給你了嗎?怎麼後來我听說,你們當晚還幫人牽了線,給任大人做了媒的。」
只覺腦袋中「轟」地一聲響,妙如手中把玩的珠璉,隨之被她無意間扯斷,珠翠散了一地。
那盞燈上的謎面——「衣帶漸寬終不悔」
原來是他做的燈,她說怎麼都沒猜對,那小販還把燈給了她。若那時她猜的不是相近的答案,會不會到最後,由他猜出,親自把燈送到她手上?
妙如不覺間淚盈于睫,強撐著反駁道︰「那又如何?小時候的兄妹情而已。況且早跟他說清了。與其跟我說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省點氣力,去勸勸他們珍惜婚姻來得實在。」
汪巒映何嘗不知她說的在理,怏怏不樂地嘆了口氣,沒再說別的什麼,轉身就離開了。
獨自坐在湖邊,思恃剛才听到的消息,妙如望著水面發呆。
卻不知她身後,另一位當事人也跟著來了。
上回跟小姑鬧得不歡而散後,泠泉郡主本打算今晚找到對方,說聲道歉的。誰知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還是丫鬟瓊花眼尖,瞥見她朝這邊來了。
剛才從兩人說起花燈時,泠泉就躲在另一邊偷听。她听從母親的勸導,想找到這個機會,來把話說開的。
方才听到相公,從十幾歲起就開始喜歡對方,兩人還一起做過媒人。難怪在家里整天長吁短嘆。想到這里,泠泉心里的妒恨,像一道熊熊烈火,險些要吞噬了她。
「鐘家表妹是吧?」另一道女聲從身後響起,妙如聞音轉過身來。
這時,芳汀和春渚不放心妙如,也趕了過來。見了來人,朝她下跪行禮︰「給泠泉郡主請安。」
妙如也跟著福了一禮。泠泉仰起的臉,幾不可見地輕點了一下。
雙方此時都在心里評估對方。
長得確實有幾分姿色,泠泉耳邊不由響起,太後的評價和那些世家夫人背後的議論。
「單憑她的品貌才情,足以跟京中任何貴女相媲美。」
「除了出身外,哪方面都比不過那位,難怪嶸曦公子意難平。」
想到這里,她的惱意更甚。剛想出聲刺她兩句,又記起臨行前母親的交待,強壓下胸中的酸意。
見她主動來找自己,妙如也有些意外,更多是擔憂。這是在皇宮里,那邊還有眾多誥命貴女。要是對方鬧起來,自己名聲怕是也要跟著毀了,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泠泉把兩邊的侍女,都遣了下去,方才開口道︰「之前是我的不對,望妹妹不要再放在心上。表嫂在這里,跟你賠禮道歉了。如今太婆婆躺在病榻上,都大半個月了。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能否請表妹,到掇芳園走一趟,幫著勸勸相公吧」
泠泉先是伏低,又想用長公主的病情,迫得對方應下,這強人所難的請求。
沒想到她竟提出這樣的要求,妙如尋思半晌,才接話道︰「若是看望長公主殿下,這本該是晚輩應當做的。不過,勸說什麼的,我看就不必了,瓜田李下的。去年開春,堂兄鐘明信進京趕考時,我就托他給表哥帶了一封信,把該說早說清了,那還是在你們成親前。他還想不開,恐怕不是我的原因了。」
見她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泠泉氣不打一處來。她環顧四周,見沒外人在了,唇邊噙起一抹輕視的笑意。
「人們都說我是深閨怨婦,你也不遑多讓。嘴上說一套,面上又做一套。若不是怨恨他和我,為何你大老遠跑回京里來,還在皇上和太後跟前,討好賣乖,裝模作樣的。不就是想惡心咱們兩人嗎?我看啊,你才是怨婦,哦,不,是怨女」
妙如告訴自己,這里是皇宮內苑,不能沖動。遂強忍下怒氣,尋思了半晌,才答道︰「我為何要進京,過兩天你就會知道答案了。京城這地界,可曾有規定,是誰來不得的?說到怨懟,只有求而不得,留不住的自卑者,才會生出這種情緒。表嫂,您是哪只眼楮,見到是我在強求,強留的?」
泠泉登時被噎住了,覺得「強求、強留」兩詞均是在影射她,不由得氣哭了。
「大膽,你一個平民竟然敢這樣對郡主講話,還不下跪認錯」泠泉帶來的丫鬟,在不遠處一直觀察著動靜,見狀不好,跑過來為主人撐場子。
「好大口氣一個賤婢,竟跑到皇宮強令朝廷命官下跪。」一個年輕男子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
須臾間,從旁邊樹林間,轉出了兩個人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