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詡頗為尷尬地被老太君抱在懷里。他輕輕地拍了拍老太君道︰「女乃女乃,孫兒回來了。身上有些濕,別弄髒了女乃女乃的衣服。」
老太君松開他,聞言道︰「不妨事。」又連連擦著眼角的淚道︰「回來好,回來好。」
謝詡又向站在一旁神情激動的宋夫人磕下頭去,被宋夫人一把拉住,滿臉喜意地仔細打量著他。
「高了些,也瘦了些。」宋夫人哽咽著。
老太君口中稱是,一迭連聲地吩咐廚房做些謝詡愛吃的菜好好給他補補。
謝詡笑盈盈地任由祖母和母親打量著,問什麼答什麼,又向她們細細講述出京一路上的風情事故。
到了晚間,燕國公謝毅回府,召了謝詡在外書房說話。
「你一個人回的京?」
「公主隊伍走到宛城。兒子先趕回來,避免和公主一同進京,造成風言風語。」
燕國公點點頭,又問了幾句,便擺手讓他退了,早點休息。
謝詡回了自己的院子,福平早垂著手在院門口候著了,他上前問了安。
謝詡笑道︰「可見著你弟弟了?」原來這福平是謝詡身邊第一得用的小廝,今年剛進府的福寶卻是他的弟弟,謝詡年後就帶著福寶出了京,留下福平看著院子。
福平滿臉笑容的彎下腰,恭敬的答道︰「見著了,托世子的福,長高了不少,看著也懂事些了。」
說著撩起簾子,讓謝詡進了屋。
謝詡在桌前坐下,屋里的大丫鬟映平替他倒了一杯熱茶。福平便立在一邊向他回稟出京四個月京里的動靜。
「……走後沒多久三皇子被封了泰王,因還在國子監念著書,那位便讓在京城開了府邸,暫不去封地……御史台陳大人彈劾柱國公縱子當街行凶,家風不嚴……」
「你明日去街市上看看有沒有好看的盒子。」
「盒子?」福平以為自己听錯了。
「嗯。」謝詡不再多言,擺擺手讓他退下。
福平只得滿月復疑惑地告了退。
映平打了熱水來,低頭蹲在世子身邊準備伺候著燙腳,半晌不見世子有動靜,抬頭卻見世子靜靜地捏著手里一對銀花出神,眼角眉梢都帶著溫和的笑意,不禁愕然。
***
一大早,顏秉初就帶著默寫的二十遍家訓去向徐氏請安。
徐氏今天有些起遲了。顏秉初便進了里屋,坐在一邊看著周嬤嬤給徐氏梳頭。
顏秉初艷羨地看著徐氏一頭濃密的黑發,道︰「娘的頭發真好看。」
周嬤嬤看了看顏秉初,笑道︰「姑娘的頭發倒沒隨了夫人。」
徐氏伸手招了顏秉初近前來,模了模她的發辮也笑道︰「都說女兒肖父,初兒的頭發隨了老爺,倒是又細又軟的。」
周嬤嬤將玉梳輕輕插入徐氏盤好的發髻。
「頭發細軟的人脾氣都好,我們姑娘一看就是好脾氣的。」
顏秉初也笑。
徐氏突然想起來周嬤嬤說的事,便同顏秉初道︰「從今天之後,你就上半天學,下午的時間就空出來。」
見顏秉初不解地望向她,徐氏頓了頓道︰「娘替你請了一位針線師傅,功夫很好,你年紀也大了,也該學學針線了。」
做針線?她都忘了是古代女子的必修課。她都七歲了,比起從會走動就開始拈針線的閨秀們來說確實是晚了。
「是從今天就開始學麼?」
「那位師傅還沒有到。」徐氏看著女兒有些稚氣的小臉,慢慢說道「娘想著,你的女乃嬤嬤被遣到莊子上去了,屋里還缺個嬤嬤,以後那位針線師傅就當你屋里的管事嬤嬤好不好?」
顏秉初點點頭。
從臨安府到福州走了不到一星期,來得也太快了些。顏秉初一面偷偷抬眼打量那個做得一手好針線的林嬤嬤,一邊內心有點感傷地想,從今天開始就得過捻針搭線的日子了。
林嬤嬤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滿頭黑發用一支銀簪子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有些寬的額頭,一雙眼楮眼楮大大的,大約是做多了針線的緣故,看人不自覺會微微眯著,倒顯得她有些和善。
徐氏拉過顏秉初「還不見過林嬤嬤。」
顏秉初乖順地福了福,喚了聲「林嬤嬤」。
林嬤嬤口里說道︰「承姑娘的禮了」微微欠了欠身。
徐氏感慨萬分地拉著顏秉初的手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望林嬤嬤辛苦些,多多照看著。」
回到疏柳居,綴幽帶著幾個丫頭與林嬤嬤見了,又是一陣子互相介紹的話。
吃了午飯,顏秉初便乖乖坐在椅子上看著林嬤嬤。林嬤嬤見小姑娘微微嚴肅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地坐在凳子上,一雙白女敕的小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腿上,黑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眼楮里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絲笑意,沖她點點頭道︰「姑娘沿著院子回廊走一圈,再去睡兩刻鐘。時辰到了,嬤嬤喚你。」
原來還講究養生之道啊顏秉初有些驚訝,仍是乖乖跳下椅子,依著林嬤嬤的話走廊子去了。
果然,當顏秉初慢慢要滑向夢境深處時,被林嬤嬤喚醒了。綴幽伺候著淨了面,通了頭。
東廂里屋,顏秉初一下床就看見了榻上滿是徐氏中午遣人送來的大小花繃子,各色的繡線,專用的翹頭剪子、刀子、銀針,還有一副繡架。顏秉初滿眼驚訝地翻看著,心里有了些微的激動。
林嬤嬤在一旁也不說話,只看著小姑娘把東西盡看了一遍,才緩緩道︰「姑娘雖說不靠著繡活兒吃飯,但也得有副好手藝,將來說人家也有底氣,婆家也會看重。」
顏秉初听得滿頭黑線,見林嬤嬤神色認真地看著她,還是使勁兒點了幾下頭。
林嬤嬤方滿意地笑了笑,拉過小姑娘的手,仔細打量著。
「做繡活的,最重要的就是一雙手,手心不可粗糙,手指要縴細靈活。」顏秉初的小手白女敕柔滑,五個指甲剪得禿禿的,手背上還有五個小肉窩。「姑娘的小手指甲要留留長,分線的時候才便宜。」
顏秉初一一答應記下了。
林嬤嬤便讓她開始學分線,先將一股繡線慢慢分成兩股。顏秉初听話地坐到一邊練習分線。
只一會兒,顏秉初便覺得有些累了。她以為分線很簡單,只捏著兩頭左右一分就好了,誰知她分斷了好幾根絲線。
「分線的時候要掌握好力度,先慢慢地,要輕柔。」林嬤嬤在一旁盯著她。
「嬤嬤,直接繡不成嗎?我看那線沒有多粗啊?」顏秉初放下絲線,捏了捏有點酸的肩膀。
林嬤嬤正色道︰「針繡的繡線越細越能繡出神韻。有時候還需將一股絲線分成十六股,稱之為絨,用絨止一二絲,繡出來的風景就會有遠近之分,花鳥魚蟲才會有逼真之態。」
十六股顏秉初傷感地看著手中的絲線,分成兩股她就有些頭疼了。
林嬤嬤模模她的腦袋,柔聲道︰「嬤嬤知道姑娘聰明的很,可是這針線活那,不是光靠聰明就行,是要花功夫的。姑娘也莫急,天天練,日子久了,姑娘就練出來了。」
顏秉初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約莫又練了一個時辰的分線,顏秉初已能很速度快而熟練地分成三股絲了。林嬤嬤第一次露出明媚的笑意,一雙大眼楮不住地從那三股絲再看到顏秉初。
「嬤嬤就說姑娘聰明,這不到一個下午呢,就能分成三股了,比嬤嬤當年強多了」
林嬤嬤收起了針線,將那三股絲仔細地繞在在一塊碎布頭上,笑道︰「嬤嬤要拿給夫人和你周嬤嬤看看,我們姑娘這麼聰明,這線分得真好」
顏秉初揪著手「嘿嘿」地笑著,被夸得很高興。綴幽在一旁瞅著她直笑。
接著一直到吃晚飯前,林嬤嬤一直教顏秉初如何打樣,囑咐每日必須練一個時辰的字,空了就要學畫畫。
「這可都是做繡活的基本功」
疏柳居有了林嬤嬤,顏秉初的日子開始有規律起來,每日早起去徐氏院子請了安,就同顏秉君去上學,中午吃了飯,沿著廊子走兩圈,睡上兩刻鐘——林嬤嬤不準她多睡,無論怎麼賴皮都得起來。下午就跟著林嬤嬤做針線,練字和畫畫。晚上不準做針線,林嬤嬤怕她傷了眼楮,便在燈下看上一會兒閑書,很快就困了,綴幽便哄著上床睡了。
林嬤嬤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逢人就愛掏出身上顏秉初最近干的活兒夸耀幾番,最開始是分成股數越來越多的絲線,慢慢的是一副打得極好的花樣子,一方刺得歪歪扭扭的手帕子,到現在是已經能掏出一個荷包來了。
闔府上下,只要一見到林嬤嬤,不出幾句話,必能听到最近姑娘的針線又做得漂亮了幾分。
背地里徐氏同周嬤嬤感慨︰「這林嬤嬤倒是極為用心。」
周嬤嬤擦著眼淚嘆道︰「她也是個苦命人,早年丈夫去了,留下的唯一的兒子也夭了,現在是瞅著姑娘當成心肝呢」
徐氏點點頭,暗地里又體恤些林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