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兒是日出左右產下的,綴幽直說這個時辰好。
顏秉初洗漱完畢,也不去正屋請安,直接往蒼梧院院去,徐氏果然在那里,手中抱著一個襁褓,樂呵呵地看著。
徐氏身旁的周嬤嬤一眼看見顏秉初,連忙笑說︰「快做姑姑的來看看小佷兒。」
徐氏笑眯眯地將襁褓放低了給她看。
顏秉初心里驚了一驚,她還從沒看過這麼小的孩子,皮膚粉粉的,茸茸的。
徐氏笑道︰「是不是同你大哥很像?你爹剛可直說像的。」
顏秉初有些艱難地要在那張小臉上要找出顏秉寧的影子,小孩子的眉眼都嵌在肉里,一點點大的小嘴微微張著,成一個小小的圓。
顏秉初想伸出小手模模他的臉,又怕傷到他。
「娘,取名兒了沒?」
徐氏輕輕地晃了晃手中的襁褓,道︰「還沒呢,大名兒現不到取的時候,恐壓壞了我們寶貝。得先取個小名兒好養些。」又向周嬤嬤道︰「嬤嬤見識多,讓嬤嬤給取個。」
周嬤嬤忙笑著讓了幾番,方思忖了片刻道︰「我們小少爺出生的時辰好,不如就叫取個好字。」
徐氏听了高興,也不管那麼小的孩子听不听得懂,沖著襁褓就笑道︰「我們好哥兒可不是應了個好字?以後身體好,讀書好,什麼都是好~」
顏秉初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心里想,徐氏這一下果然有些祖母的樣子了。
洗三那天,顏府來了不少人,顏秉初在後院都能听見前院鬧轟轟的。鄭氏在月子里,顏秉初去蒼梧院看她。
外間有幾個夫人正同徐氏說著話,顏秉初一一曲膝請了安,便拐進內間。鄭氏頭上扎著一塊布,正低頭逗好哥兒,顏秉初頭湊過去,看見好哥兒的嘴巴一撮一撮的,眉眼比剛出生時展開了些,皮膚也不那麼紅了。
鄭氏笑道︰「妹妹怎麼不同小姐妹們玩去?」
顏秉初眼楮不離好哥兒,答道︰「今日夫人們都沒帶姑娘來。噯嫂嫂,你說好哥兒是不是在沖我笑啊?」
鄭氏見她眼珠子不錯地盯著,笑道︰「妹妹要不要抱抱看?」
顏秉初喜道︰「能嗎?」。
鄭氏點點頭。顏秉初小心翼翼地將好哥兒包在懷里,還挺沉,小小的身子柔軟無比。她整個身子有些僵硬。
鄭氏笑著指點她怎麼抱,又說她也是剛學會的。
顏秉初不敢站起身,就挨著鄭氏的床沿坐著,好哥兒也不哭,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了顏秉初一眼,眼珠子是烏黑的。
顏秉初激動地道︰「嫂嫂,你看見沒好哥兒他看我了」
鄭氏發笑,又說;「我們好哥兒的眼珠子長得同姑姑一樣。」
這倒是真的,顏家兄妹三人眼珠子全如同墨玉一樣的,現在又多了一個好哥兒。
顏秉初又抱了一會兒,手臂有些酸了,才戀戀不舍地將好哥兒遞給女乃娘。
六月初,顏秉寧又同書院的先生出門了。
轉眼之間,又到了冬天。
十一月的月考過後,顏秉初拿到了規定的十一個積分,以甲等成績升入乙苑的子齋,成為乙苑年紀最小的學生,羨煞了顏廷文一干同僚,讓顏廷文很是春風得意了一陣。
然而,這股春風並沒有在顏廷文臉上停留許久。進了臘月,顏廷文的眉頭一天比一天緊皺起來。
最先察覺到的,竟然是顏秉君。
顏秉君從陳師傅那練武回來,徑直進了正屋。
屋里暖和和的,徐氏正在榻上同好哥兒玩,顏秉初坐在一邊也不時逗弄兩下。
顏秉初見弟弟掀簾進來,急忙喚他︰「快來快來今天好哥兒翻了一個身,讓娘高興好久」
徐氏笑道︰「不是你最稀罕?」
顏秉君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奔好哥兒去,他面色凝重地向徐氏道︰「母親,我有事要說。」抬眼掃了一圈屋內。
徐氏見他說得鄭重,便喚了好哥兒的女乃娘,讓她仔細著,將好哥兒抱到鄭氏那里去。檀雲斥手揮退了屋里的小丫頭,自己也退出門,守在門口。
徐氏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
顏秉君這下倒有些躊躇起來,他垂著腦袋,想了想,問道︰「娘,你有沒有覺得爹這陣子有煩心事?」
徐氏一下子被他問住了,這些天她一副有孫萬事足的模樣,哪里曾注意到顏廷文半分她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半天。
「你爹好似沒有同我說過。」
顏秉君正色道︰「我今日听師傅提起,近日城中涌入大批商隊,很不尋常。」
徐氏想了一會兒,道︰「年關將近,許是采辦年貨的商隊也說不定。」
顏秉君到底年紀小,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徐氏等到很晚,顏廷文才一臉疲憊地從司里回來。
顏廷文接過徐氏遞過來的茶,笑道︰「這幾日,夫人不是一心撲在好哥兒身上了?今日倒是有空等為夫。」
徐氏並沒有搭理顏廷文的調笑,她今日越想越有些狐疑,憑陳師傅的身手,必是世子得用的人,世子讓其留在福州,必有他的用意。陳師傅既然借顏秉君之口說出福州今日有些不對,那肯定是有些問題了。她仔細打量著顏廷文的神色,肅著面容問道︰「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
顏廷文慢慢喝了一口茶,沉吟一番,才開口道︰「近日城中是有些不尋常,來往商隊驟然增加,盤查下來,說是想采辦些年貨,來路似乎沒有任何問題。」
徐氏道︰「那有什麼不尋常?難道其實不是采辦年貨的麼?」
顏廷文皺著眉道︰「閩南一帶的向來是轉口絲綢瓷器和南海的香料到海外,食糧多由兩浙和廣東運來,采辦年貨的商隊怎麼可能來此。」
徐氏低頭想著︰「那些商隊有什麼動作?」
顏廷文搖搖頭道︰「也並無太大動作,采購的貨物都是些茶葉絲綢之類往海外的東西。臨近年關,出海最近盤查的緊,有幾隊商隊被攔了下來,卻又似乎並不急切。」
頓了頓,顏廷文見徐氏皺著眉頭,似乎有些擔憂,不禁安撫她道︰「且放寬心,杜大人已聯系泉州知州。況且不久調任的文書就要下來,也不知是回京,還是平調,在此之前說不定能立下大功,一來彌補我這三年沒做多少實事;二來,說不定這品秩能升一升。」
徐氏嗔了他一眼道︰「我哪里是擔心這個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你這個官也無需做大,越大風險就越大,或許進京倒是不好了。」
顏秉初沉默下來,確實。當今聖上有五位皇子,五皇子年紀最幼,才九歲;淑妃所出的四皇子同五皇子相差五歲。而大皇子已二十有七。聖上還沒有立太子的打算。進京,面對的就是不可避免的黨爭。
又過了兩日,顏廷文夜里才回府,讓徐氏立刻收拾行裝︰「泉州傳信,懷疑這批商隊是軍隊所化,漳州知州接到消息後毫無動靜,恐怕有些不對。」
徐氏心中悚然一驚,問道︰「軍隊哪里來的軍隊」
顏廷文壓低了嗓音︰「你可別忘了閩南是成王的封地」
成王是當今聖上的庶兄,年歲比上大三年,先皇在世被封為鄭王,今上登基時改封為成王。今上待成王如親兄弟,讓成王手中握有兵權,將閩南這一塊海洋地區交給他,不可謂不信任。
「那位可待他不薄怎麼會……」徐氏猶有些反應不過來。
顏廷文悵悵然地搖搖頭,道︰「如今情況未明,你趕緊收拾收拾去臨安,借口回祖宅過年,帶著初兒他們上路。明天就走。」
徐氏急道︰「那你……」
「調任還未下來,我怎可擅自離開」顏廷文正顏道,「閩南經過這一亂,恐怕官員就會有大調動,連任恐怕是不大可能了,你且安心在臨安等我消息。」
徐氏看了顏廷文一眼,垂頭默然不語,顏廷文拍了拍她的肩,親自起身到外間喊了人。周嬤嬤急急起身,進里屋同徐氏商量了一番,也不敢吩咐小丫頭,親自同檀雲兩人到各院通知。
顏秉初驚醒後,再睡也沒睡的著,索性就起了身,看著映月並林嬤嬤忙碌著收拾東西,也不知道周嬤嬤說了些什麼,兩人將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揀了幾件裝了箱,首飾裝在不起眼的匣子里壓在箱底。綴幽忙著將大把的銀票仔細地縫在各人貼身的衣服襖子里。
前些時候,就能感覺到府里的緊張氣氛。
顏秉初皺著眉頭仔細地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連夜收拾行李,卻連底下的小丫頭們都沒驚動?
福州涌進大批的商隊?
她心頭一緊,走到牆邊的黃花梨的大箱子前,仔細翻了翻,翻出幾個月前顏秉寧帶回來的那把匕首,想了想,塞進了包袱。
由于決定的突然,好些東西都來不及收拾,顏府各院無聲地忙亂了一夜,第二日,各院的大丫頭們和管事嬤嬤都是兩眼青黑。
卯時剛過,眾人就吃完早飯,徐氏帶著好哥兒和鄭氏一道坐上前頭的馬車,顏秉初和顏秉君坐在隨後一輛馬車上。
一眾車隊浩浩蕩蕩地緩緩向城外駛去。
天色微明中,寂寂無人的長街上,唯有車輪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