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著靚藍色錦鍛棉直裰,正沖著她滿臉驚喜的,正是半個月前飛竹鎮上的那個「小賊」原來他是鎮寧侯家的公子
「你們認識?」徐玉有些詫異地看著兩人。
顏秉君也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家阿姐。
「那個……哈哈」岳雷頗為尷尬地笑了兩聲,「就是前些時候……那個時候……」
眾人滿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什麼時候啊?」徐沖問道。
「啊我知道了」岳霆突然叫了起來,「是二哥你逃家的時候」
岳雷瞪了他一眼。
徐玉就來了興致︰「霆弟你甭理他,繼續說。」
岳雷就有些訥訥的,「玉姐你……」
岳霆得了徐玉的發話,立馬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將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是岳雷剛過十三歲的生日,羨慕大哥12歲就從軍,被鎮寧侯編入旗下的岳家軍中,16歲跟著鎮寧侯出征,立了不少功,如今已是大宋朝最年輕的大將軍了。便吵著也要從軍,被鎮寧侯一句「你不如應祥遠矣」就打發了,岳雷氣不過,決定要闖蕩江湖闖出個名堂來,便偷偷地跑出府了。
「……走了一個多月,大伯才找到他。身上錢全花光啦髒的和叫花子似的」岳霆嘻嘻笑道。「爹爹氣急啦來信讓他立馬回京,還是祖母發了話,要他和姨父先念個幾天書,光莽撞怎麼做得好將軍」
徐玉捂著嘴巴咯咯直笑,顏秉君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岳雷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一眼顏秉初,卻見她正滿臉驚訝地死死盯著自己,仿佛不認識了似的,岳雷被她盯的面上發熱,不自覺伸手模了模臉。
「你大哥叫岳應祥?」顏秉初喃喃發問,「是不是名雲,字應祥?」
岳雷盡管有些疑惑,但仍是點點頭。
顏秉初心里咯 一下,待要繼續追問你父親是不是名飛,字鵬舉。可是轉念一想,畢竟是長輩,實在不好直接問。
她想了想,又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姐姐閨名叫做銀瓶?」
岳雷剛要發話,就被岳霆搶了先︰「你怎麼知道我二姐的名字?」
還真是啊,顏秉初腦子一片空白,有些呆怔︰「……听別人說的。」
「母親早就說二姐頑劣了,成天舞槍弄棒的,祖母還說那是有乃父之風」雷霆拍了拍額頭,「名聲都從京里傳到臨安來了」
顏秉君連忙擺手澄清︰「我可沒听說過。」
顏秉初沒管他們在說什麼,心里仔細琢磨起來。
岳雲,岳飛長子。岳銀瓶,岳飛次女。是了,岳飛的三子叫岳雷,四子名岳霆。她眼前的這兩個鎮寧侯家的公子是岳飛的兒子
鎮寧侯,岳飛。
果然宋太宗的蝴蝶翅膀扇動了歷史,岳飛一身壯志盡酬,封侯拜將。她終于接觸到史書上存在的人
是了說岳傳里的《岳雷掃北》不就是眼前這個俊秀少年嗎
那什麼,自己還買了包子送給他呢
「哈哈哈……」顏秉初彎起眼楮,不禁笑出聲來。
自娛自樂一陣,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古怪,她才猛然覺得不好,連忙閉緊了嘴巴。
眾人表情皆有些怪異,徐沖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嘴巴里的果子都忘了嚼。
顏秉君一張小臉滿是詫異,結結巴巴地道︰「阿……阿姐……你你……怎麼啦?」
「哦,那個……」顏秉初訕笑,一眼瞥見岳雷正拿著一雙眼不停地瞅她,像要看她笑話似的,就立刻將槍頭對準他,「我是想起那回岳家哥哥爬牆的事情好笑來著。」
岳雷滿臉無辜地看著眾人好奇的眼光又移向他,只得嘆了一口氣,將那回餓極了爬客棧院牆的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你們是那時認識的啊」徐玉笑道。
徐玉的脾氣爽朗,為人大方,顏秉初對她頗有好感。而徐玉見這個表妹年紀雖小,一團嬌憨,可說話行事卻甚和她脾氣,加上大姐已然出嫁,家中只她一個女兒,心里便同顏秉初親近起來。
兩人湊在一起唧唧咕咕地說著話,從桌上的點心,衣服上的繡花,到看過的話本子,再到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談性越來越濃。
徐玉原本就是個閑不住的,跟著徐晉安游過幾次山水,卻仍是在江南的範圍之內,而顏秉初最愛的消遣之一就是看大宋朝的游記打發時間,再加上前世的游歷,說起來自然是頭頭是道,再加上大約她年紀小,什麼話兒從她嘴里說出來,都感覺分外有趣些。
連一旁的岳雷三人都忍不住湊過來听著。岳雷還不時提供點他一個月的「闖蕩經歷」。
直到有小丫頭來喚吃飯,眾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暖亭。
徐玉道︰「我們十五結伴去看燈好不好?今年,我可要好好看上一回。」
徐玉今年十四,早就定了親,出了年,就得好好呆在屋里繡嫁妝,倒真沒功夫玩了。
顏秉君在福州的時候因年紀小,還沒看過一次燈呢,忙不迭地答應,回頭又央著顏秉初一同去求徐氏。
岳雷兄弟倆自然是沒有二話的。
眾人就這麼約好了。
***
向顏老夫人請了安,顏秉初剛回到西偏院,就見綴幽笑著迎上來,向她使了個眼色。
顏秉初知道是前幾天讓她打听的事有結果了,便進了屋,瞅了個空子,揮退屋里的小丫頭。
綴幽幫著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姑娘倒是想岔了,這柳姨娘倒沒多大來頭,家世普通,只不過听甘草說,是老祖宗的一極遠的遠房佷女。」
甘草是顏老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這種消息自然不能找蟬蛻打听,要不然和直接問老夫人有什麼區別。
不過,和老祖宗扯上了關系?
顏秉初仔細想了想︰「倒沒見得祖母待她有何不同啊?」
顏秉初去顏老夫人那請安的時候只見過一次柳姨娘,倒沒有萬枝園里的那副得意姿態,極是恭順地行了禮。顏老夫人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倒是孔氏極為和顏悅色地讓她起來,添了座,還讓她多加小心肚子里的子嗣。
綴幽目光里閃過一絲不以為然︰「……說是柳姨娘二年前跟著她母親來府里打秋風,因為眼界高,拖拖拉拉到十九了都沒定親,她母親急得狠,就想托老夫人在臨安給說個人家,看中的幾個人家不是嫌人家家里窮,要不就是歲數大,甘草說,最離譜的是有一家嫌人家娘有些凶悍到後來,老祖宗也不理她了……後來大老爺就納了。」
顏秉初自言自語道︰「納了?就這個樣子的人,祖母最後將她處理給自己兒子了?」
綴幽就有些尷尬,微微紅著臉支支吾吾︰「那些話姑娘听不得,那些婆子們嚼得舌根罷了。」
顏秉初就微微笑起來,心下了然,無非是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恐怕母女兩人一早進府打的主意就是這個呢
柳姨娘用的一招「生米煮成熟飯」,不高明卻有效。連老夫人都沒奈何,只得給她臉色看罷了。
顏秉初慢慢想著。
左防右防,防不住蒼蠅蚊子。遇見個連臉面都不要的,君子之道就敗潰下來。孔氏出身名門之後,自然不會同小人計較,只得有苦自己咽,說不得從小受《女誡》之訓,以「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為旨。
顏秉初哼了一聲,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顏氏家訓教導下的大伯父骨子里也是個愛色的。
內宅人多了,麻煩事情就多。過日子,當然是麻煩越少越好。
顏秉初左手托著下巴,仔細尋思,五個手指頭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桌面上。
綴幽就笑︰「這事兒也算過去了,有什麼好想的姑娘什麼時候也這麼愛打听故事了。」
顏秉初放下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綴幽姐姐,你今年也十五了,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早就定親了。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綴幽先是愕然,隨即失笑︰「這話哪是姑娘說得的」
顏秉初擺擺手,滿不在乎︰「你我之間有什麼說不得的況且這屋子里也沒旁人。」
綴幽眼里就流露出一絲茫然︰「能有什麼想法……過過日子罷了。」
顏秉初道︰「過日子也分好幾種過法,柳姨娘的也算一種。」
綴幽陡然一驚,有些怔松地看向顏秉初。
顏秉初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她。平日的嬌憨底下,透露出一絲沉靜來。
姑娘到底是長大了,綴幽心里就感慨。
「奴婢沒有那個爭富貴的心,做妾還沒有做個丫鬟自在。況且,哪個貼身伺候的丫鬟這麼早就放出去的,長亭是個例外,奴婢還能伺候姑娘兩年呢」綴幽低聲道,「奴婢只希望出嫁後還能在姑娘房里做個管事媽媽,要是實在不行,就學著老祖宗身邊的蟬蛻自梳,一輩子不嫁人,只伺候姑娘。」
顏秉初就嘆了一口氣,笑道︰「嫁個人哪有這麼難這陣子,家里的事情有些多了,母親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的,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就托母親仔細給你找個好的,屋里的管事媽媽就給你留個位」
在心底,她也不願綴幽有什麼做妾的想法的。
綴幽也笑了開來︰「那奴婢就先謝謝姑娘了」
主僕兩人對望了一會兒,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綴幽繼續動手收拾桌子︰「和姑娘悶在屋里,說了這麼半天沒臉沒皮的話兒,都快去正屋用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