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弄清楚侯府內宅之事,還要打听地不動聲色,無論是從徐氏還是從老夫人下手,都委實難了些。
況且,就只顏秉初一人——她知道內心這個想法在這個時代有些驚世駭俗,是以連綴幽都沒透漏半分。
轉眼進了二月,天就沒有晴過,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一點也沒有春雨該有的珍貴。
還是風寒料峭的天氣,這雨下得就有些惹人厭了。
顏秉初合上書,起身站到小窗邊。
從二樓的窗子外望出去,是這幢小樓的後院,正好有棵大樹長到窗前,只可惜還沒有發芽,光禿禿的。
這院子實在沒什麼可看的。就這一棵還算粗壯的樹。地上稀稀拉拉的幾株枯草。
顏秉初就嘆了一口氣,重新回到桌前。
這雨下得人都低迷起來,干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
綴幽拎著一大紅油漆盒進了屋子。
「這屋里可真暗。」綴幽將食盒放在屋內的小圓桌上,「姑娘還是不要看了,仔細眼楮要緊。」
「雨天屋里難免就暗些。」顏秉初就收了書本。「也不知道這雨下到什麼時候。」
綴幽道︰「往年回南天也不過幾天左右,不知怎地今年特別長。」
「一起坐下吃吧,反正就我們兩個。」顏秉初見她擺好了飯菜,開口道。
錢塘州學的女學舍,顏秉初單獨分到了一個樓層,她就挑了東邊一間住著。顏秉君則和顏秉誠住在一塊。
綴幽也不推辭,道了聲是,就挨著小半張凳面坐了,時不時給顏秉初布菜。
顏秉初直接念了州學的乙苑,下午有節馬術課。因下雨取消了,顏秉初便決定趁此到州學的書樓里看看。
她一個人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
有些石板因時間久了,有些松活,一不小心踩上去,就會濺起一串污水,弄髒一大片裙擺。
回南天氣到處濕答答的,冬天的棉裙又厚,極不容易干,她可沒帶多少衣服來。
到了書樓外的屋檐下,顏秉初收了傘,左右看了看,將傘投在門邊的木桶里。
等到進了書樓,顏秉初卻發現本該坐人的案席後卻沒有人,她輕輕問了一聲︰「請問,有人嗎?」。
沒有人應聲,或許是屋子太大了,沒有听見。
她就挨個走到高大的書架間,看了看,不禁有些傻眼,屋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照理說一樓靠門邊處應該會有專門做記錄工作的學子才是。
顏秉初看了看靠門右手邊的席案,桌面凌亂,筆擱明明在一邊,毛筆卻隨手扔在宣紙上,污了一大片。還有幾本攤開的冊子雜亂的鋪在桌上。顏秉初翻了翻,並沒有找到記錄名字的冊子。
難道錢塘州學的書樓是不用記錄的?
顏秉初想著,慢慢走到案席後面牆上懸掛的書籍種類分布圖前,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布局倒是和福州的差不多。
那麼她所要的一些雜記之類的書籍應該在二樓的最西邊幾排架子上。
上了二樓,顏秉初並沒有直接往西邊最里邊去,她從正中間的書架開始,不緊不慢地走著,用眼楮掠過一排排書脊處正好齊著她的書名。
轉過一排書架,她停下腳步,側起耳朵,剛剛她好像听見有什麼動靜。
「……好……像……有人……來了。」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喘息聲。
「乖,你听錯了,許二在下面守著,怎麼會有人……」
「人」字剛落音,就听那女子「哎呦」一聲驚呼,隨後就是悉悉索索的聲音和女子的嬌吟聲。
顏秉初愕然地睜大雙眼,她再不明白書架後頭是在干什麼,她就白活二十年了
顏秉初听著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心里竟然有了一點做壞事的興奮。原地躊躇了一會,終于好奇心佔了上風,想她前世一直沒有機會見識見識活,如今讓她瞄一眼也好~
她慢慢地挪近書架,小心翼翼地選了一本書一點一點地往外抽出一個間隙來,屏住呼吸,將眼楮湊過去。
縫隙不是很大,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看見一個石青色的背影和一個黑腦袋伏在女子身上快速地動著。
突然,那伏在女子身上的男人回過頭來,朝著顏秉初的方向盯了一眼。
顏秉初的心髒都停跳了。
她將眼楮移開,緊靠著書架一動不動,直到那邊繼續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她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看了看手中的書,實在沒勇氣再花費時間將它塞回去了,就抱在手里,躡手躡腳地走過幾個書架,然後撒開腿飛快地跑下樓梯,沖出書樓。
許二正提著褲子晃晃蕩蕩地哼著曲兒,從書樓後的茅房拐過來,眼尖地瞅著一個粉白色身影從書樓里躥了出去,大吃一驚,慌慌張張沖進屋里,左右看了看,又爬上幾個階梯,往二樓仔細听了听動靜,見自家主子沒有動作,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拱著手在門口立著。
過了片刻,一個女子從二樓走了下來,赫然穿的是學院的學子服,看見門口的許二就轉頭用袖子遮了臉走了出去。
許二暗地里就啐了她的背影一口︰「裝模作樣的小娼婦」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許子尉漫不經心地拖沓著步子踩著樓梯而下,許二急忙迎上去。
「爺,我們該走了吧?」
許子尉瞥了一眼許二有些過于諂媚的臉,微微皺了皺眉頭,接過他手里的帕子,伸出手,仔細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擦過去。
「你一直守在樓下?」
許二臉上的諂笑一僵,隨即搖著頭道︰「奴才沒有看見人來」
「嗯?」許子尉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他,慢慢加重了語氣道︰「沒看見人來?」
許二的額頭上滲出些汗來,他避開許子尉的目光,躬著身子,道了一聲是。
許子尉的目光一掃,停在了門口木桶中的油紙傘上,眼楮不禁微微一縮。
果然,那道盯著他背後的目光和那聲微微的舒氣聲不是錯覺
許子尉抬起腳就用力地往許二身上一踹,將他踹倒在地︰「蠢物」
許二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急急求饒道︰「爺爺奴才吃多了懵懂湯,糊涂了奴才看見了看見了」
許子尉冷冷地看著他。
許二一個機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許子尉听著漸漸眯起眼楮,是女孩子?膽子倒不小,又穿著粉白色的衣服,難道是哪家學子的奴婢?
***
顏秉初氣喘吁吁地跑回學舍,一路上繞著小道,幸而路上沒什麼人。只不過頭發濕漉漉地粘在臉上,身上的襖子也濕了,棉裙的裙裾更是髒的不能看,全是斑斑點點的泥漿污水漬。
正在廊下做針線的綴幽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在哪兒摔著了,急忙抓著她上下打量問有沒有跌破,慌里慌張地又要回屋翻行李找藥膏子。
「沒有摔著」
顏秉初按著胸口,隨便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拉住綴幽就往屋里走,又掩上了門。
綴幽先倒了一杯熱水給她捂著,自己急急忙忙幫她月兌了外面淋濕的襖子,棉裙,就拽著她坐在床上,用被子將她捂得緊緊的,回身又找了塊干帕子,幫她卸了釵環,絞著頭發。
顏秉初捂著被子,這才覺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
綴幽口里不住地念佛,愁眉苦臉地道︰「怎麼辦?姑娘身子本來就弱,這下好了,還淋了雨……」
又扔了帕子,將炭盆拉得離床鋪近了些。
顏秉初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鎮定下來,面色有些凝重道︰「你可知道我今天遇見了誰?」
綴幽心思根本不在顏秉初的話上,她從行李中翻出個掐絲琺瑯的手爐來,拿著筒箸子在炭盆里揀了幾塊燒得紅紅的炭,放進手爐里,隨口敷衍著︰「誰?難道是徐家娘子?」
她將手爐放進被窩里,讓顏秉初暖著腳。
顏秉初就嘆了一口氣,笑道︰「我身子比以前好多了,不會著涼的。」
綴幽將她手腳俱捂暖了,才微微放下心來,突然想起來道︰「姑娘你不是帶著傘?怎麼還淋成這幅模樣?」又轉頭看看,「傘呢」
顏秉初輕聲道︰「不是剛剛想同你說麼我遇見一個人,驚得連傘都忘了拿,直接冒著雨回來了。」
綴幽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到底是誰?」
顏秉初抿了抿嘴,指著額頭上比劃了一下︰「還記得砸我的那個人麼我今兒遇見的就是他」
綴幽就瞪大了眼楮︰「他砸了姑娘是他理虧姑娘你跑什麼」
顏秉初一窒,她總不能說,她是偷窺人家干那事,怕被人逮著認出來才溜得吧
「你不記得當初他砸了我也沒道歉就走了麼據說,他來頭很大,為人囂張的很,我當然是能避就避了」
顏秉初就編了這麼個理由。
不過說的也是事實,當初一直都沒有機會問馮子安此人到底是誰,想必顏廷文和學里的學監定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問罷了。
綴幽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說道︰「到底有些氣難平。」
顏秉初眨巴著眼楮看她,就笑了,仔細想了想,吩咐道︰「你替我請下節課的假,就……就說我肚子痛,不方便去上課。」
綴幽也擔心她還沒暖和夠又去吹風,一口答應了下來。
「等等,」顏秉初一眼瞥見被隨手扔在椅背上的髒襖髒裙,「這裙子襖子不用送到雜役婆子那洗了,好好包起來,你替我向學里買一件學子服吧,也不用過來量尺寸,你直接將我的尺寸給她們,不太合身也沒關系,左右也沒有幾天,將就著穿著。」
明天就是旬試,考完後直接回臨安,等再來學里的時候,衣服就可以拿到了,也不用擔心被什麼人看見認出來。
小心著小心著,這件衣服到底還是髒了。
綴幽盡管有些疑惑,仍答應了下來,轉身去了。
顏秉初這才徹徹底底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