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流逝,又陸陸續續來了三十多個人,都是方朝志生前的同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想來也不會再有人來,劉洪讓禮樂暫停,站到了靈堂之前,準備主持追悼會致悼詞。
這時,門外突然又擁進了一群孩子,由一個五十多歲一臉慈祥的婦女領著。
這些孩子,小的只有五六歲,大的有十五六歲。除了太小的因為尚不通事,一臉茫然之外,其他孩子俱都哀容悲情。才一進門,便有十幾個孩子哭喊著「方叔叔,你不要走!」沖進了追悼廳正中,趴在方朝志靈柩之上,泣不成聲。
眾人皆是茫然。劉洪見狀,忙迎上前去,詢問那個領頭的婦女,這些孩子們到底和方朝志是什麼關系。
那婦女告訴他,她們是Y市兒童福利院的。她是院長,這些孩子們都是院里的孤兒。自從五年前開始,方朝志經常資助他們,前前後後,共捐了三十多萬。
而且,方朝志每次來院里,都會很耐心地陪著孩子們盡情玩耍一整天。由于他經常來,不多久之後就和孩子們混熟了,所以院里的孩子都認識他,而且非常喜歡他。
她是看到報紙上的樸告,這才帶著孩子們趕來參加他的追悼會,好讓孩子們見見他最後一面的。
得悉內中詳情,新民街道派出所的警察們盡皆感慨萬端。方朝志在所里工作五年了,在他們眼中的方朝志,向來是一個沉默寡言,性格偏冷,不善與人交往的人。想不到還有這不為人知的火熱一面。
看孩子們的表現,完全可以想象方朝志生前和他們相處時是多麼的隨和親切而貼心,不然這些孩子哪能表現的這般動情?
最讓他們感慨的是那三十多萬的資助。
方朝志就一普通民警,一年的收入不到十萬,五年時間捐了三十多萬,豈不是說,這些錢是他除了吃穿用度之外的所有?
這得是什麼樣的精神啊!
待孤兒們在院長的指揮下,一一給方朝志獻花、上香完畢,劉洪再次站到靈堂之前。
不料,門口又進來一堆人,個個身披警服,只不過肩章上的星啊杠啊,卻比早先來的新民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們要多出不少。
劉洪瞬間動容!
竟是Y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張定邦親自帶領公安局的一干頭頭腦腦大駕光臨!
「妮子,你怎麼啦?」周良見張佳妮的臉色有些不正常,關心地問道。
似乎,看清了來人後,張佳妮的臉上很是有些怨懟,甚至別過小臉,不去看人。無論如何,這不應該是見到領導的態度吧?
劉馨雨淡淡地看了一眼張佳妮,代她答道︰「她爸來了。中間的那個就是。」
「要你多嘴!」張佳妮憤憤地看了一眼劉馨雨,明顯是借機發泄心中的憤懣,以她往常的性格,絕不至此。
張佳妮不開心,是有原因的。要不是那天去天豪抓賭時,他父親通過葉志農強令她收隊,何黑虎早進牢子里蹲著了。這樣,方朝志就不會死。
張佳妮想不明白,向來剛正不阿、執法如山的父親為什麼會跟那些人妥協。她一直對害死了方朝志一事深感愧疚,可是更深層次地分析,方朝志還有之前的顧豪之所以喪生,何嘗不是Y市警方縱容黑惡勢力肆虐的後果呢?
而且,方朝志出事之後,她父親強令她休假一月。還不是因為是怕她再去找何黑虎的麻煩給他這公安局長帶來更多的麻煩?倔強的妮子這才一氣之下,戴了加菲貓面具,獨自一人去何黑虎的別墅搜集他的犯罪證據的。
周良不知道其中內情,在得知了張定邦的身份之後,只當近期妮子和她父親關系不睦。
父女之間偶爾摩擦,這很正常,何況那天妮子來他家時,臉上還印著一個掌印,才這兩天,心頭火氣未消也是可以理解的。勸道︰「妮子,好歹是你父親咧,上前招呼聲吧。」
「不去!」張佳妮嘴一噘,語氣非常堅決。「田雞,你不用勸我了,我不會原諒他的。要不是他不作為,顧豪、朝志,還有田雞你都不會出事。」
「佳妮,周良他怎麼了?」劉馨雨一驚,疾問。顧豪、方朝志俱都魂歸天國,張佳妮話中將周良與他兩人並列,不容她不驚。
「哼!不關你事。」張佳妮本就對劉馨雨有成見,又正在氣頭上,哪願意搭理她。
「周良?」劉馨雨見妮子不理她,又向周良投去詢問的眼神。
「沒什麼。」周良搖搖頭。他夜闖錦山別墅區,結果重傷瀕死的事,沒必要讓劉馨雨知道。
劉馨雨見此,也不再追問,只是眉宇之間多了些憂色。以她對周良的了解,她可以肯定,周良肯定是鬧出什麼大事來了。只見任她想破大天也萬萬想不到,錦山腳下的那樁血案竟是周良所為。
張定邦一進追悼廳就發現了他的女兒,也看清了他女兒臉上的怨懟。心中暗嘆︰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社會從來不僅僅是黑白兩色的。而政治從來就是一頭吃人不吐渣的猛獸。從政為官,不論善惡。強自出頭,一不小心,行將踏錯,自身難保,連累眾多。妮子啊!你以為你爹不想弘揚正氣、打擊黑惡,還Y市一片朗朗清天?實在是為勢所逼,無可奈何啊!
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身為局長,自有威嚴。除了面對民眾時張定邦一定親和微笑之外,其他時侯基本是面無表情的沉深相。無論是對上還是對下,家中還是單位。
像他這種級別的領導能做到這一點也不容易,一部分當官的,只笑給上級看的,就像婊子只笑給嫖客看一樣。
肅容端顏領了一束花,繞著方朝志的靈柩轉了一圈,將手中的花束擱在靈柩邊緣。又靜立片刻,心中說道︰身為公安局局長,不能為民除害,不能維護部下安危,我張定邦有愧于烈士英靈!就在方才,仍然畏與權勢與人妥協,更是深以為恥!不過,我保證,這一切都是權宜之計。烈士英靈盡可在天看著,我張定邦有生之年,必將扳倒歐陽家族,為你討回公道!
獻花完畢,又燃香三柱,三鞠躬,上香。
他的部下,皆是面現驚容。
以張定邦局長之尊,肯來參加一個普通的民警葬禮,已是極大禮遇。獻花上香,更是無比恩寵。這鞠躬卻是大為折節,實無必要。
不過,局長帶頭,一眾副局再不情願也要依樣畫葫蘆,不然豈非不尊領導?
禮畢,張定邦默不作聲地站到了妮子旁邊。不料妮子卻厭惡地皺了皺眉,躲到了周良的另一側,抓著他的衣袖藏了起來,把周良夾在兩人之間。
一眾領導們自是紛紛緊隨張定邦,站在了他的下手。這站位問題古今中外都是有講究的,萬不可亂了分寸。張定邦剛才只是隨意站到了女兒身邊,並沒想太多,現在看起來,倒叫周良排在了公安局一眾領導的前頭……
周良本沒打算跟妮子他爹招呼的。可是人家父親都找上門來了,周良總不能視而不見,何況妮子還緊緊地拉著他,想撇清關系都不能。無奈,只好為難地對張定邦說︰「伯父你好!我是妮子的朋友。」
注意到周良口中是用「妮子」這個稱呼,方定邦似有深意地打量了周良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微微頷首。
這時,劉洪已經朝這邊走過來了。張定邦眼中閃過一陣復雜的色彩,也就不再理會周良他們,臉上帶著深痛緬懷之情,和劉洪寒喧起來。
不久,渾厚低沉的悼詞從主持追悼會的劉洪口中念出。前幾句,卻是取自宋文天祥所作《正氣歌》,用在此時此處,倒也應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