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某條街道。
一個三十出頭打扮新潮卻又不失端莊的少婦,掛著迷人的微笑,牽著一個大約七八歲左右天真而活潑的男孩,悠閑地走在人行道上。看起來,該是母子倆。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金屬和石板地面撞擊所發出的鈍響,好奇的小男孩立即轉過頭去查看聲響的來源。而他的母親,卻不為所動。
下一秒,小男孩好奇地眨了眨天真的雙眼,扯了扯他的母親的手臂,細聲細氣地用孩童特有的稚女敕嗓音問道︰「媽媽,那個叔叔怎麼從地下爬出來了?他好髒啊!」
少婦回首望去,那是一個從下水道爬出的人。因為全身涂滿了污穢骯髒的淤泥,看不出他的年齡容貌,只能從身材體型上來判斷,這是一個男人。
有風從那邊吹來,帶來一股下水道特有的刺鼻酸腐味。少婦厭惡地皺緊了眉頭,拉緊了小男孩的手,溫柔地說︰「寶貝,不要看了,快走吧,好臭的。」
「媽媽,為什麼那位叔叔會從地下爬出來?」
「寶貝啊,你以後可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你看這位叔叔就是因為小時侯不好好念書,所以長大了只能做下水道清潔工了。」
……
陽光很刺眼。哪怕只是落日余輝,將大地上的萬物染成血紅的那種柔和光芒。因為在不見天日的下水道呆地太久,一時半刻之間,習慣了黑暗的周良並不能適合這種光度,將眼楮眯得只余一道微不可見的細縫,才能勉強看清談論著他的那對母子倆。
空氣很新鮮。哪怕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其實都是充斥著因汽車尾汽排放導致二氧化碳嚴重超標的劣質空氣。可是,仍然比下水道那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要清新太多了,讓周良像干渴的魚見了水似的貪婪地呼吸。
然後,那對母子的對白,也讓周良感覺很親切。和老鼠、蟑螂、臭蟲等等有害生物處得久了,听多了老鼠磨牙聲,蟑螂擦翅聲,突然再次听到同類的聲音,哪怕人家幾近誣陷地將他當作反面教材用來教育孩子樹立正確的學習觀,可這仍然不能阻擋他心中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于是,周良決定配合一下那位用心良苦的美麗母親。朝著小男孩擠了一下眼,嘴角一綻,露出很白的幾顆牙,大聲嚷道︰「小朋友,你媽媽說的沒錯。叔叔很後悔小時侯天天捉蛐蛐、掏鳥窩,爬樹攀岩游水玩沙,就是沒好好學習呢!」
有些意外周良的配合,少婦朝著周良不好意思地一笑,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回過身拉起了小男孩加快了腳步。
此時,她已經看清了周良身上的衣服並不是下水道清潔工專用的那種制服,心里略略升起了些許不安,只想著離這人遠一些。正常人,會鑽到下水道去找罪受?
許是因為被周良那張污黑的臉配上森白的牙給嚇到了,小男孩緊緊反牽住母親的手,加快了腳步。走了幾步,小男孩再次回頭好奇中帶點害怕地又看了一眼周良,然後仰起小臉,無邪地說︰「媽媽,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好好學習的,將來不像那位叔叔一樣做下水道工人!可是,那個叔叔說的捉蛐蛐、掏鳥窩是什麼游戲,好玩嘛?」
因為孩子的天真,周良會心地一笑。笑過之後,目光一凝,撥起淌著污水的腿,邁出了堅定、決然的腳步。
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才邁兩步,周良的面色猛地一變!
後背有一道陰冷的涼意從尾椎升起,迅速向上漫延,引得全身為之一顫。
這仿佛就是小動物在不知不覺間,被一頭潛藏在暗處的凶猛巨獸給盯上後的,那種基于動物天生的第六感所產生的震粟感。
「不好!被盯上了……」
人類文明的發展,其實可以用一部武器發展史來表示。因為人類的歷史中,從頭到尾充斥著戰爭。而戰爭最基本的元素,無非是作為交戰雙方的人,和他們手中的武器。
從最早的諸如牙、爪之類的身體器官,到石頭、木棍之類的粗糙簡陋的武器,這是一種發展。
再到後來的青銅武器、生鐵武器,甚至鋼制武器等等冷兵器,更是一種飛躍……
然後,熱武器出現了。槍、炮、坦克、飛機……最後,甚至出現了能夠輕易抹去地球上所有人類的終極兵器——核彈!
這簡直就是他媽的一種超越啊!至少,超越了地球上的所有種類的生物。除了人類,還有什麼生物能夠做到像人類一樣輕輕松松、隨隨便便地就可以在瞬間抹殺自己整個種族的存在?沒有吧!這不是超越是什麼……
攻擊周良的不是終極兵器,而只是一把高性能的狙擊槍,但對于像人類這種脆弱生命體的來說,哪怕是一把槍,一顆子彈,也足以致命!
根本不及細想,本能地往地上一撲。
倒地的瞬間,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的視力清晰地捕捉到一顆高速旋轉的彈頭的軌跡……
在罪惡的子彈下,生命總是脆弱不堪的!
來不及慶幸,周良的眼神剎那間蒙上一層絕望!
然後,印入眼簾的,是一片深深的紅!
像血一樣……不,這根本就是血的顏色!
一條年輕的生命,還未來得及綻放,就輕易地消逝了……
死的,不是周良。
周良是幸運地躲過去了,而失去目標的子彈依然遵循著不可逆的物理定律,在強大的動能下慣性地往前飛……
然後,鑽進了那個剛剛向媽媽表示,會好好學習爭取將來不當下水道工人的小男孩體內。
「啊——寶貝,你怎麼啦……」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響起那位母親絕望而淒厲的尖叫聲。
孩子的胸口已被洞穿,並沒有立時斷氣。幼小的身軀在母親懷里絕望地顫抖著。伸出一只手,想要模向緊緊擁住他的母親那張因驚惶而蒼白的臉,不停地嚅動著嘴角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說不出一個字眼。有的,只是那鮮紅鮮紅的血沫……
年輕的生命,尚未來得及綻放,便過早的凋零。人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痛心的?
東方灕曾對周良說過,其實,他的心很冷。冷到親手奪去一條生命時都能無動于衷的鎮定。這是他最終踏上「暴君」之路決定性因素之一。
當時,周良深以為然,甚至在夜深人靜時好幾次為此而感到驚怕。反復剖析著自己︰難道,哥真的是一個從骨子里藏著冷漠的人?
或許,這不是真相……
他的心,還是可以熱的。
至少,這時的他,深深地悔恨著為什麼剛才會下意識的躲避……不然,死的應該是他。而不是這個本該擁有無限美好的未來,前幾秒時在無意中跟他擦肩而過,之後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的天真無邪的小男孩。
殺死小男孩的不是他。但是,小男孩完全是因他而死!
之所以對于被他親手奪去的那幾條罪惡的生命過于漠然,也許,只是因為他認為,他們死掉比他們活著更重要而已。
「顧青風!」一聲悲天愴地的咆哮。
周良猛地將脖子扭轉到子彈飛來的方向。此時的他,因為心中充滿了恨意,面目猙獰到藏身于遙遠的路口一輛黑色陸虎車中通過狙擊鏡觀察著周良的狙擊手那顆早已磨礪到冷靜而冷血的心都隨之一陣驚悸。
狙擊手看到,目標的眼楮,更加讓人驚顫!眸中,似乎藏著一團可以燃燒整個世界的怒火?人,怎麼可能擁有這麼可怕的眼神?
沒來由的,狙擊手那只號稱在任何時侯,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平穩的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以至于失去了準心,沒能來得及扣下扳機,擊殺因為撲倒在地幾乎無法躲避的周良。
畢竟久經訓練。很快,面色冷漠的狙擊手強壓下了心頭的震動,重新開始了瞄準。
而這時的周良,已經就地一個翻滾,重新滾落到下水道出口中。一聲悶響之後,周良重歸污濁的黑暗世界。
下跌的瞬間,憤怒到幾乎失去理智的周良,感覺到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