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陳洛靈又過了兩年。這年她十四歲了。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從一個體弱多病的丑丫頭變成了一個健康活潑,美麗可愛的少女了。只是在她意識到這一轉變後,小心地用兩綹頭發遮住半張臉。
正值虞美人花開的時節,這一日,她剛洗了長發,心情大好,穿了淡藍色的紗裙,只挑前面的一綹頭發用簪子固定,其他的自然垂下,一個人悠閑地蕩著秋千。微風吹拂,裙衫飄蕩,長發起舞,實在美麗得緊。
黎子軒剛進虞園就看到這樣的畫面,陳宇達也看得痴了,這是他的小妹嗎?雖說如今清麗了些,也沒有這麼巧笑嫣然、美得不可方物吧?
陳洛靈听見人聲,轉過頭來,齊腰的長發被秋千上的把手掛住,頓時在她的腦後飄起了一塊黑綢,襯得她更加靈動。她微微一笑,簡直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陳宇達先回過神來,溫柔低喚︰「靈兒,快下來,見過顧公子。」
三個人就在書房坐下來,陳洛靈目不轉楮地打量著黎子軒,當年采春節她在桃花林撞上的謙謙公子,幾年下來,他長壯了不少,眉眼間也成熟了很多。這幾年雖然一直有聯系,無奈老太爺家規森嚴,她一直沒有機會出門,一年偶爾見上幾面,匆匆告辭。這一次,黎子軒也隔了三四個月才來。
黎子軒一直沒怎麼在意陳洛靈,在他的眼里,她不過是一枚拉攏陳宇達的棋子,而且長得又丑,若不是怕傷了她的心,他也不會一次次吩咐阿超去買那些女人用的小玩意兒。下人只奇怪他寵一個丑丫頭寵上了天,卻沒人敢問。如今陳宇達把他當作至交好友,眼看計劃又進了一步,怎料到這丫頭已經蛻變得如此動人,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想放棄自己的計劃。
陳宇達見黎子軒這樣專注地盯著陳洛靈,心猛地一沉,難道他們真的是郎有情妹有意,自己活月兌月兌成了大燈籠?這些年來兄妹倆的感情與日俱增,舉止都很默契,再加上陳洛靈總是著男裝和他一同出門,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從沒有想過她有一日也是要嫁人出府的。
有那麼一刻他簡直想把陳洛靈藏起來,只盼她一直著男裝,她的美只給他看就好,怎麼能叫不相干的人覬覦呢。多年以後他才覺悟,原來他老早就對她暗生情愫,只不過當時不自知罷了。
陳洛靈有時候和陳宇達出門,踫上黎子軒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時不時地一起喝喝茶,吃吃飯之類,無拘無束。
繡莊的生意越做越大,給他娘的補品越買越貴,越買越多,可是她娘的身體卻越來越差。陳洛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這一日,陳宇達帶著男裝的陳洛靈去了新虞繡莊,好久沒有來到店里,陳洛靈忙著四處查看繡品的種類和質量,不時地提出一些建議,挑出一點毛病,管家跟在他後面忙著記錄,累得一頭的汗。
黎子軒見天色已晚,請他們在悅來酒樓吃飯。他們還沒有進酒樓,遠遠地就听見有吵鬧之聲。在雅間里剛坐定,陳洛靈好奇地掀簾觀戰。
大廳里幾名健僕正圍住什麼人,嘴里嘟囔著什麼,還推推搡搡的。外圍竟圍了另一群人,從裝束來看,應該是酒店的保鏢之類的人。
一名淡紅衣服的姑娘呆呆地站在人群中間,小巧的瓜子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一副我見猶憐的小模樣。陳洛靈湊近了布簾,仔細看看,那姑娘的身子還瑟瑟發抖呢。
一個錦衣模樣的少爺劍眉緊斂、張牙舞爪,正扯著喉嚨大吼︰「今兒小爺還就要定憐憐姑娘給我彈琴了。我倒看誰有話說?」
掌櫃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听了此話,臉色微變,連連拱手,竟不卑不吭地朗聲道︰「霍公子,小的實在對不住,我們酒樓都是集體表演的,倘若您喜歡憐憐姑娘單獨給您彈琴,也無需單帶她走,可以帶到您的雅間為您表演。」
「老子出得起錢,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本來你這里也就是買春的地方!」
「實在對不住了,霍公子,我想您真的誤會了,我們這里可不是青樓。」掌櫃的陪著笑拱手道,「倘若想買春,公子應該去旖紅院,听說那里的頭牌清婉姑娘多才多藝,憐憐姑娘比起她來遜色多了。」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霍公子突然面露凶狠之色,想來今日好不容易祁少爺有了興致,想靜靜地听一段小曲兒,居然還被絆住,這讓他顏面如何擺?一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厲聲道︰「老子今日就要吃她這碗清粥小菜,壞了小爺的興致有你好看!」說罷就使眼色讓下人們強拉憐憐姑娘。
憐憐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里見過這個架勢?一時間,眼淚直往下掉。
「霍公子,強扭的瓜不甜,」掌櫃的連忙揮手讓保鏢們保護憐憐,「姑娘若是傷了心可是會影響發揮的。再說,來酒樓的全是貴賓,您這樣怕是不妥吧。」
霍公子正欲發作,一個僕人匆匆過來對他耳語一番,他的臉色稍緩和了一些。
「哦,那就在雅間彈吧,」霍公子一轉身,狠狠地瞪了一眼掌櫃的,故意刁難道︰「倘若不能讓小爺滿意,小心我拆了這酒樓!」
陳洛靈一皺眉,如此蠻橫霸道!她生平最恨這種人!看來今日這個閑事她管定了!她連忙差人叫來愁眉苦臉的掌櫃︰「掌櫃盡管放心,今日保證憐憐姑娘超常發揮。」這只不過再借一次現代的光。
掌櫃的臉上霎時開了染坊,啥顏色的都有︰「這位小爺,你確定……」
陳洛靈一臉的自信。
陳宇達一臉的不高興,真怕她惹上這個難纏的主,到時候不好月兌身,不過轉念一想,這樣的惡霸如倘若不是一次把他鎮住,只怕下次更難對付,反正他們人多,而且個個武功不錯,應該不會出什麼差子才對。
掌櫃的悄悄帶著陳洛靈入了琴房,陳洛靈不客氣地拉過憐憐姑娘,開始教她彈一曲《荷塘月色》。好在憐憐悟性不錯,一炷香的功夫學了個大概。
可是這歌詞她就不那麼容易學會了。門外已傳來掌櫃輕聲的催促,憐憐姑娘本就有些慌亂,這一催,更是六神無主,把剛學會的小曲也忘了個七八分。她慌亂地起身,差點把上好的古琴撞倒在地上,陳洛靈連忙一把扶住。
「我,我,我……好像彈不了了……」她的身子幾乎癱軟在地,小獸一樣渴求的目光殷切地看著陳洛靈。
掌櫃的感覺不對,走進來一看,也不免結巴起來︰「這位小爺……這可如何是好?憐憐姑娘可不能在這檔口上節外生枝啊!」
陳洛靈輕嘆了一口氣,沒再去看掌櫃的有些擔憂又有些哀求的眼神。
「算了,我和憐憐姑娘一起去吧。」
室內的兩個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不知什麼時候陳宇達和顧銳庭也進來了,听了她的話一時也沒反駁。
陳洛靈一把扯下挽起的頭發,不理會他們驚訝的目光,直接吩咐道︰「去拿兩套女裝來吧。」
掌櫃的連連稱是,滿臉喜色地回頭吩咐人了。
丫鬟拿來演出的服裝,淡淡的荷色,如煙似夢,陳洛靈月兌下小廝服裝,把額前的長發隨意用一只玉簪松松挽起,齊腰的長發瀑布般垂下,化了淡淡的妝,優雅地轉了個圈,柔媚頓現。
在場的幾個男人都有些傻眼,陳宇達甚至後悔當時沒有制止她。
陳洛靈正欲抬腳,陳宇達一把拉住她,輕輕地往她手里遞了一塊白紗︰「還是遮起來吧。」聲音雖輕,卻不容拒絕。
陳洛靈一抬眼,發現三哥和顧銳庭都在看著自己,眼楮里滿是關切,還有一些她讀不懂的情愫。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她連忙輕輕地圍住面部,朝他們點點頭︰「我去去就回來。」
她們一起走進霍公子的雅間,原來里面還有幾位公子,其中有一位英俊的青年,錦衣華服,正拿黑寶石一樣閃亮的眼楮瞅著她呢。
「豈有此理!在爺們面前還蒙什麼面!見不了人麼?」霍公子又開始發飆了。
陳洛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冷清地說︰「適才公子想听憐憐姑娘唱曲兒,在下不過她的丫頭,不想擾了諸位公子的雅興。」
霍公子顯然不滿意,正欲刁難,只听華服公子輕聲道︰「還是先听曲兒吧。」
霍公子立即閉嘴,狠狠地瞪了陳洛靈一眼,幾乎要把那層薄薄的面紗燒掉。
兩位姑娘入室坐定,陳洛靈坐在一邊彈琴邊輕唱,憐憐姑娘給她伴奏,好歹跟著她的歌聲能夠應付下來。
她的歌聲帶著千年的悠然和靜謐,她想到了她娘,想到了葉神醫,甚至想到了李子明……本來還咋咋呼呼的霍公子也閉了嘴巴。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
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
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螢火蟲點亮夜的星光
誰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
推開那扇心窗遠遠地望
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
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等你宛在水中央
螢火蟲點亮夜的星光
誰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
推開那扇心窗遠遠地望
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荷塘呀荷塘你慢慢慢慢唱喲
月光呀月光你慢慢慢慢听喲
魚兒呀魚兒你慢慢慢慢游喲
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月光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一曲終了,在場的人都禁不住拍手叫好。只見華服公子給霍公子低語了幾句,霍公子馬上站起身,朝陳洛靈說︰「姑娘好才情,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陳洛靈不卑不亢,朗聲說︰「霍公子過獎了,小女子不才,默默無聞之輩,不過是從師父那里學了點皮毛,不足掛齒。如若公子覺得這琴音還入得了您的耳,懇請不要為難憐憐姑娘便是。」
霍公子正欲發作,華服公子一擺手,他立即閉嘴。華服公子徑直走到離陳洛靈兩尺遠的地方站定,「在下今日有幸听得姑娘的歌聲和琴音,實在眷戀,明日可否能再為在下演奏一曲?」
陳洛靈犯了難,今日突然一改形象拋頭露面,不過是臨時救急,哪能經常出演,若是傳到老太爺耳里,還不立即蹦過來家法伺候?
一時情急,她直言道︰「多謝公子賞識,小女子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加停留,實在抱歉。」
霍公子又開始氣哼哼了,華服公子連忙打圓場︰「既然姑娘明日不便,今日能否懇請姑娘為在下再演奏一曲?」
陳洛靈推辭不過,只好又邊彈邊唱了一曲《斷橋殘雪》,才讓這幫難纏的主滿意。
臨行前,華服公子別有深意地看了陳洛靈一眼︰「姑娘如此才情,在下實在佩服。」
陳洛靈嫻靜地施禮,一旁的憐憐瞥見漸漸靠近的霍公子,嚇得腿一軟,就往陳洛靈的身上撞過去,她急于找到平衡,情急之下居然一把拽住陳洛靈面紗的活結,整個人重心不穩,就往前撲去,陳洛靈連忙伸手一撈,及時穩住她的癱軟的身子。
直到房間里一陣倒抽氣的聲音,她才感到面上一涼,不好!竟叫人瞧了真面目了。陳洛靈一把握住面紗,趕緊拉著憐憐姑娘沖出了房間。
陳洛靈累壞了,看來路見不平,拔拔刀相助還是要有實力才行。眼看霍公子一行人走後,她連忙變了裝束拉著陳宇達告辭。
兄妹倆回府時已經是午夜。
老太爺下午有事吩咐管家來找陳宇達,二娘只好編了借口說三少爺給她娘家送消暑物品去了,她年年都會派人去送,老太爺也就沒怎麼懷疑。
二人悄悄地進府,不想二夫人孤身一人正坐在廳堂候著呢。陳洛靈一見,連忙上前施禮,準備開溜,冷不防二夫人冷冷地說︰「站住!」
陳洛靈只好回來,二夫人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不下十次,盯得陳洛靈直發毛,等了好久,二夫人才開口︰
「你看看你,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成日里沒事和達兒一起跑也沒個忌諱,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傳出去真真叫我們沒臉!」
陳洛靈腦袋哄地一聲響,她這是在教訓我呢。想要以後日子好過一點,就要忍住,權當做放屁好了。
哪知陳洛靈的沉默卻激怒了二娘,傲什麼傲?和她娘一個德性!「看看你什麼態度?今日若不是我在老太爺面前擋著,怕是你今晚又要挨家法了!」
「洛靈多謝今日二娘鼎力相助!」陳洛靈在心里撇撇嘴,「就算是挨家法,我也認了。」
「你說得倒輕巧,自己一人挨倒也罷了,少不得要拖著我的達兒?好好的爺們兒都叫你給帶累壞了!」二夫人雙目圓瞪,惱羞成怒。
「娘!」陳宇達連忙制止二夫人,「靈兒今兒出門有正經事要做。
「哦,什麼正經事兒?就是要你陪著在店里瞎逛嗎?」二夫人不以為然地瞪著兒子。
「你跟蹤我?」陳洛靈難以置信,陳宇達也瞪大了眼,娘怎麼可以這樣!
「我總不能讓好好的兒子白白讓你帶累壞吧?」二夫人理直氣壯,「看來你雖然長得不及你娘,誘惑人的本事卻是青出于藍!」
什麼?她有誘惑誰嗎?三哥嗎?這女人八成是氣瘋了,才會說出這麼無禮荒謬的話!她對**沒興趣!陳洛靈頭發都要燒著了,在她失去理智之前
,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平靜地說︰「我不和瘋子說話。」
「我一向對妖精深惡痛絕。」這死丫頭,如此目無尊長。
「住口!」陳宇達雙目充血,臉漲紅得都要滴下血來,「娘,你在亂說什麼呀?靈兒是我小妹呀,我陪陪她怎麼了?」
二夫人突然變得歇斯底里︰「我一句也沒有亂說!芸兒才是你小妹,可你陪過她出門了嗎?你關心過她了嗎?你替她挨過鞭子了嗎?我著實懷疑你是不是喜歡那丫頭!」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芸兒一直能討爺爺喜歡,人又乖巧,娘都快把她寵壞了,需要他再去畫蛇添足地關心嗎?靈兒一直在家里不討喜,三娘又軟弱,多關心關心就成**了?
陳宇達怒火中燒,臉色瞬間由白變紅,然後發青︰「娘!真沒想到你是這麼看我的,我著實懷疑我是不是你親生的!」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回房,頃刻間,乒乒、砰砰、房內的擺設盡毀!
陳洛靈拼命逼回即將滴下的眼淚,她恨恨地盯著二娘︰「這下你滿意了?」
二夫人很後悔自己沖動之下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達兒的性子一直開朗隨和,她從未見過他發如此大的火,一絲失落的痛苦霎時蔓延全身,連發梢都瞬間波及,都是這臭丫頭害的!她一下子癱在座椅上,她就要失去達兒了嗎?不!她痛苦地閉了眼,忽地睜開,顫抖地指著陳洛靈,淚如雨下︰「你這個害人精!以後離我遠點兒!離我兒子遠點兒!」
見二娘如此失控,陳洛靈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她的唇邊泛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你放心,對于瘋子,我一向敬而遠之!」
二夫人咬牙切齒,火冒三丈,沖過來就是一巴掌,陳洛靈火速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捏,二夫人竟疼得幾乎彎下腰去,耳邊只听得陳洛靈冷冷的聲音︰「你休想再踫我一指頭!」說完,用力甩開二夫人的手,如同甩開一包垃圾,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這將軍府,越來越不是人呆的地兒了!
二夫人恨恨地盯著陳洛靈離去的背影,幾乎要把她燒出幾個窟窿來,聞訊趕來的陳宇芸連忙扶住二夫人搖搖欲墜的身體,二夫人暗地發誓︰這次一定要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