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大哥陳宇文來了,給他帶來了他愛吃的桂花糕。
陳宇達賭氣不理他,側了側身子背對著陳宇文。
陳宇文笑道︰「拼命三郎,還在怪大哥今日捉你吧?」
陳宇達冷哼一聲,還是不理他。
「今日一見,才知道我溫文爾雅的三弟發起狠來連命都不要!厲害!大哥自嘆不如啊!」陳宇文一邊笑著,一邊用戲謔的眼神打量他。
陳宇達還是一聲不吭地當他是空氣。
「呆子,你看這是什麼?」陳宇文故意拿一個錦袋子在他眼前晃晃,陳宇達劈手奪過,「你怎麼會有我的錦袋?」
「真是不識好人心!你今日拉拉扯扯,丟了都沒發覺,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藏起來,只怕又要惹出什麼事端了。說,誰送你的錦袋?」
「如今不是討論錦袋的時候!」送錦袋的人生死未卜呢!他低頭用手輕輕撫模著錦袋,經過這幾個月的反復摩挲,錦袋已經有些舊了。靈兒,你在哪里?三個月來他對她牽腸掛肚,她居然一聲不吭地玩失蹤?
陳宇達嘆了一口氣,這該怎麼辦呢?
「三娘和靈兒被擄走,我也很擔心。」陳宇文一臉嚴肅︰「只是我覺得事有蹊蹺。」
「怎麼講?」陳宇達挑了挑眉,聲音已無剛才的冷漠。
「若是她們被擄走,沒道理我們一聲呼救都沒有听見。林媽就在隔壁睡覺呢,怎麼可能一點動靜兒都沒听見呢?」陳宇文單手托腮,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陳宇達若有所悟,一骨碌爬起來。
「是呀,依靈兒的性子,絕對不會坐以待斃,除非……」
「除非她是自願被擄走!」陳宇達面無表情的臉上似有了一絲亮光,「我怎麼沒有想到呢?」能讓她自願跟著走,莫非,她認識劫匪?耶或,這一切根本就是她安排的?
陳宇達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靈兒那麼聰明,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倆的處境他們心知肚明,倘若有機會月兌離這里,只怕求之不得吧?那麼,誰會幫她演這場戲呢?
靈兒啊,好狠的心!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和三哥商量呢?(他大概忘了他已經遠走魯國了?)
他連忙沉下臉來,正色道︰「這件事情可不能說出去,待我慢慢找到她們再說。」
「這才對嘛,不要操之過急。這里還有一些銀子,你看著辦吧。」陳宇文好笑地捶捶他的肩,轉身走了。
陳宇達坐在床上雖面不改色,卻難掩心中的激動,連什麼時候嘴角彎彎都不自知。既然是主動出走,當然要呆在不易被人找到的地方,那麼,她們會躲到哪里去呢?在偌大的京城,靈兒認識的人屈指可數,自己臨走時還特意拜托顧銳庭照顧她們母女,他肯定知情。
他馬上跳下床,一定要先找顧銳庭問個明白!
陳宇達正要偷偷出門,二夫人進來了。
她抬起紅紅的眼楮,仔細地端詳他,這個兒子雖然從來都特立獨行,與眾不同,卻也不似今日這般魯莽。今日如此觸怒老太爺,也不見有一絲悔意。她默默放下給他新做的棉袍,看他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
陳宇達對她還是冷冷的,令她十分難受。二夫人待了一會兒,忍不住勸說道︰「為了她們母女,忤逆老太爺,你這又是何苦呢?」
「這不是路人母女,這是我們的家人,」陳宇達微皺眉頭,淡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指責︰「娘,我一直以為你賢惠溫柔,識大體,她們如今生死未卜,你竟如此態度?」
「你要我有什麼態度?我該有什麼態度?那個女人奪了我的丈夫,我還要對她表示感謝嗎?如今連你也受到他們的撩撥,我恨她們都來不及!」
「娘!你要公平些!可是這些年來三娘和洛靈並沒有對你做出什麼事情啊,她們母女安安分分地呆在虞園,從不惹是生非,怎麼‘奪’?怎麼‘撩撥’?」
「對!她們不用奪、不用撩撥,卻比我爭來搶去的還要管用!我,我不甘心!」二夫人半是悲傷,半是憤恨,幾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宇達沉默了,這些年來娘的掙扎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三娘她們也沒有錯呀,錯就錯在他爹沒事娶了幾房妻妾!若是只娶一房啥事也沒有了。既生瑜何生亮?凡事只能看開些了,別的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
「娘,平日里我見你吃齋念佛,不是也過得很開心嗎?知足者常樂嘛!」
二夫人一陣冷笑,頓覺渾身發冷,抖得差點站不穩,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到底是我的好兒子!是的,我開心,我很開心!」她深提一口氣,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他雖然性子溫順,但是忤逆二夫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見她如此模樣離開,心中也難免會有絲愧疚。
陳宇達心里一陣煩躁,依他平日的冷靜,竟壓不下去,于是決定立即出去。
他還沒有跨出房門兩步,陳兆和就皺著一張苦瓜臉,連連給他行禮,口里說著︰「我的好少爺,您還是好生在房里呆著吧,有什麼需要讓小的去辦就好了。」老太爺吩咐過,少爺若是不見了,唯他是問!
這點兒小技倆就想圈住陳宇達?老家伙也太小看他這孫子的實力了!
陳宇達一把拉過陳兆和,語氣溫和︰「既然無法交代,就和我一起出門吧。」
他不由分說,拉起陳兆和就走,機敏地躲過府內的來往僕人,來到他一貫偷偷出府的院牆邊,一提真氣夾著他就出府了。
陳宇達十萬火急地趕到繡莊,掌櫃的稱顧老板前段時日去了外地采貨,還沒回來,盤問了良久,連去了哪里的外地也沒有問出來,陳宇達頓時憋得俊臉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兆和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少爺一言不發就表明他氣得不輕,少爺沉默得越久他的心就越慌。
陳宇達模了模鼻子,慢慢將自己的氣息調勻,冷靜下來。良久之後,他直接去問夏興平,不出他的所料,夏興平也是一問三不知。
陳宇達嘔得不行,顧銳庭這般隱藏行蹤,估計人真的是他帶走的,可恨!知道他回來了,居然也不知會一聲!他打量了一眼繡莊,仍舊是一言不發,鐵青的臉色泛著煞白,眸子偶爾一閃的凌烈足以凍死人。
繡莊的伙計們暗地里捏了一把汗,這陳三少恁地嚇人,眾人見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帶著陳兆和離開,竟半天喘不過起來。
冬日的夜晚沒有月亮,黑漆漆的,街上一片死寂,偶爾听見更夫打更的聲音。陳宇達站在北風呼呼的大街上失魂落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目前雖是冰冷的天氣,他卻不住地冒汗,渾身燥熱得難受,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想回府,不想說話,不想思考,一個人在街上橫沖直撞,把陳兆和遠遠地丟在後面,不知所措。
北風越來越緊了,陳兆和看看天,連忙緊跑幾步追上少爺︰「少爺,要下雨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陳宇達似沒有听見一般,繼續神游。豆大的雨點滴下來他渾然不覺,在雨里不停地走著、走著,怎麼沒有雷劈下來……
陳府上下慌作一團,只因昨夜陳家三少爺被大雨淋病了。消息傳到黎子軒的耳朵里,他不禁輕嘆,真是條漢子!可惜,太重手足之情,日後必受羈絆,成不了大業。
陳宇達這一病拖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大好了,他居然像轉性了一般,開始練拳。陳家拳的口訣他早就爛熟于胸,陳宇達決心要練出絕世神功,這樣,誰也不會再攔著他了!
老太爺見他每天專心練功,再也不提出門的事情,漸漸地撤消了對他的管制。
于是,沒過多久,陳宇達就照常出門,只是臉上再也沒有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