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轉身倒不要緊,卻當當正正撞上了一尊柱子。剛剛進得院子,還沒有什麼擋路,這會兒天光更暗,暮色四合,怎麼就撞在了柱子上?
咦?
柱子貌似有些溫軟……
納蘭硯左手撫上鼻尖,一邊揉著一邊抬頭。
呃……
「上官……公子。」她略帶些緊張的想吐出心里頭念了好多天的名字,卻在結尾改了稱呼,後退一步。
腦子里突然反應,剛剛自己是擔心過……擔心上官明月突然出現的罷?
這時候還有時間思忖,自己真真兒有萬分天賦,改日去街上擺個攤兒,掛幡掐算命格,閑來無事還能落點兒銀子花花呀。
這時的天光已經完全隱下去了,只余下後院各處房間廊檐下掛著的燈籠的微弱光線,微微照著上官明月的臉,他倒似乎有些笑意。
「難道……你是在自己家院子……迷路了麼?」他看她略微的緊張不置可否,淡淡說道。
但是……但是……這句話里,怎麼就有七八分都是戲謔?
明月上前一步,溫熱的氣息撲了過來。
她又後退一步。
「嗯……沒有啊,我怎麼會在自己家院子迷路?上官公子玩笑了!」
她轉過身,逃也似的往前走了兩步。
走了兩步,納家蘭硯倒是忘記自己剛剛想離開清水閣的初衷,找了一株粗壯的梧桐樹干靠了過去。
上官明月淺笑出聲,「好吧,那我就當你是來看我的。」
然後走過來,一樣斜倚在樹干上,臂膀與她的貼在一處。
納蘭硯往旁邊躲了躲,驚訝的瞪了瞪他,心里嘀咕著怎麼他就知道自己的確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呢?尷尬的面子上,再次爬起自己能感覺到的滾燙熱度。
這個倒未曾料到。擺攤卜卦的營生,看來有待商榷。
上官明月雙手環胸,頭枕梧桐,沒有理會于她,只是靜靜的將自己的眸光定在了抬頭可見的梧桐枝椏。
納蘭硯深不以為意︰他的語氣總是平實而潤澤,面子上或軟笑殷殷或一本正經,可那話吐出來,不一而足全都帶了戲謔和玩笑逗趣的。
譬如在香爐山小木屋,他對于給自己換裝包扎看光人的事兒毫無內疚可言,煞是正經的回了一句「如此的話,我也只好在你清醒時再看一遍了」;
譬如那日她想自己努力起身,他只淡淡吐了四個字「倒是逞能……」;
譬如現下,一句「我只當你是來看我的」,明明直白的讓旁的人心生尷尬,他卻一臉平靜的依靠在桐樹上了……
讓她這個在一旁臉紅血熱的女兒家,只能心里尷尬將心思都深深藏了,而臉子上除了紅上一紅,卻不好表現其他心態,甚至連個婉轉的機會都不曾有……
月余之前,達莫城西的熾焰峽谷冰天雪地,滿眼無暇,而達莫城本就比峽谷天氣好些,加上過了足足一月多的時日,春氣盈盈,這梧桐枝椏,竟在不經意間,長出了諸多的絨絨花苞。
昏黃燈光穿過斑駁樹影和假山鏤空,些許的落在他的臉上。
明滅陰晴之間,說不出的俠骨柔情,貌美質潔。微光下的表情,更是如玉掠過泉水,清澈而溫潤。
比一般女子還要長些的睫毛,真真如羽扇一樣,一根根安靜落在玉色面龐之上。
納蘭硯看的有些痴然,卻在感受到他回頭之時緊緊的避開了眸光,低低干咳兩聲︰「在這里住的可習慣?」
她也學了他的樣子,枕桐問道。
「清水如玉,修竹為伴,甚好。不過想這院子,到真正入春梧桐合歡花開,肯定還會更美。」
他稍微動了動身子,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納蘭硯無話找話,卻實在是找不到下句話還要說些什麼。便起了身子,站在一步開外。「如若上官公子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納蘭硯告辭。」
說完微微一福,女兒家姿態卓然間,軟紗飄過,袍袖燃香,便邁出了步子。
「你……」上官明月起身出手,右掌將將抓住那飄逸白紗。
納蘭硯稍稍趔趄,站穩身形,斜過身來一臉疑惑,「上官公子……還有吩咐?」
「沒,」他放手走近,卻又抬起手來,輕輕拂過她的額頭,指尖滑過頭頂,「頭上有梧桐葉屑。」納蘭硯倒是驚了一驚,繼續後退一步自己用手拍了拍頭頂,哂笑輕軟,「呵呵,許是剛剛不小心沾上了。」
看著上官明月仍舊抬著的手臂,她略微的有些尷尬,便又一福身,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上官明月望著她的背影,終是垂下尚有余香的手掌,搖了搖頭轉過假山。
那邊廂,納蘭硯走出月亮門,穿過石子小路便找了一處木槿花壇虛虛躲了一下。翹首看了看清水閣的方向,右手拍了拍胸脯,道︰「跟師兄們相處倒從未這麼累過。」
但心里卻一剎間的圓滿——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