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忽快忽慢、忽前忽後、忽伏忽躍,冷血刺客扛著我,竟完全忽視我身為人類的角色,直接將我歸屬到沙包、木偶一類死物,無視于我卡在他肩上的腰遭受何等的顛簸撞擊,無視于我向下的頭遭受到何等的腦充血待遇,就這樣一路狂奔。
本來今晚吃得太飽已很難受,再加上他這樣毫無人性的對待,我突然感覺胃部一陣猛烈抽搐,似有一波驚濤駭浪要從里面洶涌而出,冷靜,控制,我在心里說,但是,那股翻滾的熱浪越來越激烈,竟在我被倒扛的情形下也能奮勇上升到喉嚨的高度,我艱難地吐字,「慢……一點。」刺客大人似充耳不聞,腳步一成不變。更過分的是,竟然還以不可思議的輕功越過一堵院牆,讓那團在喉嚨里以堅毅耐力克制住的熱流再次沸騰,你不我當人,也別想我把你當人。我咬牙切齒地想。一張嘴,讓堵塞在喉嚨里的雞鴨魚肉精華以排山倒海、大江東去之勢華麗地噴射傾吐出去,多麼動人心魄的嘔吐啊,我吃得飽飽的晚餐呀,在刺客大人漆黑如夜的衣服上畫出一道道色彩艷麗,蘊含各類營養物質精華的抽象圖案。與此同時,刺客停住了,徐徐側過頭,目光落在身後那片沾著各種營養成份于黑夜中刺眼耀目的灰白上。
「砰!」地面上揚起一些塵土。
我自是摔得暈頭轉向,好一會,才幽幽轉醒,搞清楚自己是被從肩上扔了下來,剛吐過的胃酸苦得難受,不由干咳了好幾聲。
抬起頭,剛要解釋,卻見刺客正在月兌那身被吐濕的衣服,夜行衣下,只有一條長褲,真空的上半身在月夜之下泛著幽冷晶亮的光澤。
「天啊!」我由衷地發出一聲慘叫,大腦立刻短路,一雙驚慌失措的眼楮在他具有明顯男性特征的堅實胸肌上掃過,「你是男的?」聲帶抖顫的問。
他似乎不屑理我的白痴問題,轉身,徑直離去。
我沉浸在無比的羞愧痛苦中,之前多少帶點僥幸心理,偏偏無情的事實粉碎了我的希望,這樣一來,我那可恥的蝴蝶式豈不是被他看光光了,雖說是為了行刺,可也要顧慮一下我的感受呀,要不你就一直讓我把你當女人,這樣我心里還會好受些,現在簡直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了……
「你走不走?」驀然,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是他,他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一件玄青色的長衣。
止住不堪回首的一幕,我立刻環顧四周,此時身處一個荒廢多時的大院,連帶里面的屋子都破破爛爛,蛛網密布,四周一片死寂,此情此景,頗有點悚人。「這是哪里?」我有點心慌,四處打量,他一路直奔,我認不到路,該不是跑到墓園那些禁忌的地方去了吧。
「你無需知道,只要回答走還是不走。」他一如既往的蕭冷,而且不願跟我有半絲交流。
我大腦飛速運轉,他一定會逃離緹京,跟他走,就可以離開緹京,對,跟他走。「走。」我應。
「跟著我。」他轉身,往前,完全沒有等待的紳士風度,我也不敢奢求他好心來扶我一下,手腳利索地爬起來,發現軟筋散的藥效過得差不多了,手腳慢慢恢復了力氣,只是上身依然穿著可恥的蝴蝶式,又找不到衣服換,只能用金絲軟帳纏著。想到這,忍不住問,「大俠,你也取一件衣服給我穿行嗎?我這樣子很難看。」
他不回頭,一個冷漠的聲音飄來,「沒有,只有我換下那件。」
呃?我回頭看看地上的夜行衣,上面那層汰漬都洗不去的污漬在月色下閃閃發亮,嗖嗖發臭,又應驗了害人終害己這句至理名言,好端端你吐什麼吐啊,不吐的話不就有衣服穿了!自作孽不可活!惡狠狠地在心里罵,還是沒有勇氣穿上一副發酸發臭的畢加索抽象畫,只好裹緊金絲軟帳,悻悻地跟在後面。
進來屋子,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不知拿出了什麼,反手一揚,一團火苗升起,我估計是火折子之類的東西。他靠著這束火苗,很快走到一個死角,然後在那里模呀模,一會,又不知摁下什麼機關,「嗚——啞」一個刺耳低沉的聲音傳來,面前的一堵牆緩緩地往右打開,在開至一人進的寬度時停止。
他一個閃身進去,我驚嘆,這里竟有密道,難道是地下黨接頭的地方,他該不是紅花會天地會之類的反賊吧,趁著赤布和朝桑開戰,等著坐享漁人之利,好把赤布現在的江山推倒像李自明那樣做個草皇帝?
隨他進去,卻沒發現想像中坐了一桌人等開會的情景,里面隱隱嵌有壁燭,基本上是一條長長的通道,不知通往何處。他伸手在牆壁上模了模,不多時,那堵牆又以原樣合上。
因為里面有光,他把火折子滅了,向前走去,一路走來,他似摁了若干個開關,不停地有門開開合合,他不發一言。倒是我,很想問問他要帶我去哪,這里是哪雲雲,又怕惹他發火直接把我丟秘道里,這可比丟在緹京更恐怖,所以盡管心有千千問,不敢說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覺得腳都有點發軟的時候,一陣清涼的山風突然迎面吹來,這是……
秘道出口!
他先鑽出,而後是我,一出來,入目仍是一片漆黑,但身處的環境,早已變成另一番景象,沒有大路、沒有街道、沒有小巷,有的是呼呼直灌的山風,連綿起伏的群山,堆滿亂石、野草叢生的山坡。
「這是?」我不知所措,視角從城市突然轉為荒野,心理有點承受不住。
「鳳雉山,離緹京已有一段距離,你走吧。」他站住,依然是冰冷無波的聲音。夜風將他黑緞般的長發吹起,在他美輪美奐的臉上四處飄飛,有一種形同妖魅,孤漠卓絕的美。
我卻無心欣賞此等美人美景,因為他說的話意味著我要這里自生自滅,趕緊哀求道︰「大俠,我不懂下山,你現在趕我走,我會困死在山上的,這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死路一條呀。」
他不看我不理我,只是冷漠的站在風中。
我傻傻站著,薄薄的衣物被呼呼夜風沁入絲絲涼意,但更大的涼意來自于心里,他那麼冷酷無情,別說把我丟在這里,就算我在此處曝尸荒野、他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皺一下眉,頓覺淒涼無限……
「二當家,是你嗎?」突然,旁邊的野草中冒出一個低低的男人聲音。
呃?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他那兒靠。
「是。」他淡淡地應。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兩個人影嗖地從草叢里跳出來,「哇!」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直直摔倒在地,換了是誰被這一嚇都會做出同樣反應,膽子小的估計還嚇死了。
「這是?」一個聲音狐疑地問。
「女人?」另一個聲音則是驚喜地問。
「品萃坊的姑娘,我在她房里殺了南度王。」他簡單帶過。
「二當家,你是把她帶回去給大當家做壓寨夫人的嗎?」
壓寨夫人?月色遮掩了我驚詫地表情,難道他們是傳說中的土匪,山賊,我這輩子都沒這麼幸運過,出了狼窩又入虎穴?
「你可以問她。」冷漠地回答暗示他不會插手此事。
我立刻站了起來,我不說話你們還真當我是貨物了,可以隨意安置給你們山大王做壓寨夫人?問過我這身功夫沒有,一班山賊的三腳貓功夫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恢復力氣以後誰還敢踫我!思及此,冷笑一聲,道,「要我做壓寨夫人,可以,但前提條件是打得過我,你先問問他有沒有這本事?」
話音剛落,那兩個人就爆發出陣陣狂笑,「大貓,你听到沒有,她說要挑戰大當家?」「大當家跟她在床上打還差不多。」兩個人在那胡言亂語。士可殺不可辱,本來我今天在品萃坊就積了一肚子火,再加上現在力氣恢復得差不多,又久久沒動過拳腳,正癢得難受,既然這兩個人這麼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心狠!
當下把金絲軟帳在身上用力綁了個結,確定沒有掉下來的危險,連準備的時間都不給他們,直接上步,出拳,先砸最靠前的那一個。
「砰!」空氣中傳來清脆的擊打聲。「唔——」同時發出的還有被打中者的一聲悶響。這只是前奏,我臉上笑著,跟著出腿,還是我最拿手的鞭腿,卻是襲向另外一個,「砰!」又是一聲脆響,那人腿一歪,徑直向旁傾斜。
「她真懂,跟她拼了!」先挨打那個徹底清醒過來,邊喊邊撲上來。
我一個從容閃身,起腳,膝頂,直中心窩,「噢!」感覺他叫的同時唾沫都噴了出來。還沒完呢,再起手,一個由上至下的肘擊,準確命中背部中胛骨,空氣中似傳來輕微的碎裂聲,「啪!」一聲,他直直地趴到了地上。
另一個被所見驚呆了,愣了愣,不但沒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
「你呢?」我問,「怎樣,剛才不是你喊的最大聲嗎?要我做壓寨夫人?」他被嚇傻了,不發一言,光愣著,我才剛開打,熱身的效果都沒達到,怎肯罷休,直接上步,起手——
不料,手在半空中被一股驚人的力量硬生生地拽住。
回過頭,看到一張月色下精美卓絕、冰濯清冷的臉,「他沒有攻擊你。」聲音如同主人一樣恆冷無溫,卻有不可震撼的力量。
霎那間,我驚覺這個人的力量不遜色于裴修遠,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絕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說得有道理,那個人由始至終只是嚇呆了,並未向我出手。「那你們,還打算帶我回去做壓寨夫人嗎?」想想,又不甘心地問。
「不,不敢了,女俠身懷神功,恕我倆失言得罪。」沒挨打的反應快,立刻認錯,然後扶起倒在地上的,倒地上那個似有些不忿,但也知道自己能力去到哪里,故不敢吱聲。
「我們走。」他松開我的手,對那兩人令道。
我習慣性地上前一步,問,「我呢?」
他不回頭也不搭理,繼續往前走,倒是沒挨打那個回頭說了一句,「俠女一身武功,不如上我們呼風寨,呼風寨正缺女人,不,女俠。」
呃?我心一動,雖說做山賊不那麼好听,但起碼有一處地方給我安身立命,不用四處飄泊,等赤布和朝桑的戰事一結束,我又可以進緹京打听雲惑的事,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想到這,我連連點頭,「好,好,我投奔你們呼風寨。」
那個冷淡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黑石,誰說讓她進呼風寨的?」一句森嚴清冷的話立刻把我僵在原地,我忘了他們叫他做二當家,既是二當家,肯定有權決定是否要一個人。
「二當家,可是我們缺人手呀,這位女俠反正也遭到迫害,無家可歸,這不正符合我們呼風寨的要求嗎?」黑石為我說話。
我趕緊上前,小聲說,「呃,那個,我是真心想加入你們呼風寨,反正我的家沒了,哪兒都去不了,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就留我在呼風寨吧。」
他沉默,大貓和黑石也不敢做聲,我忐忑,山風陣陣吹過,幽深靜隘的氣氛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就在我等到花兒也謝了的時候,听到那個幽冷如冰川的聲音,「隨你。」
同意了!我大喜過望,呼風寨,總算有地方收留我了,傅未名呀,上天怎麼會讓一個可憐的穿越女這麼快就劇情終結呢,太好了!
來不及慶祝,緊緊跟上他們的腳步。
夜色深沉,早該過了三更時分,我卻沒有一絲倦意,這個世界給我的驚喜太多了,從以班牧禪師的身份初遇裴修遠,到編織謊言幫他離開裴府,再到被騙入青樓僥幸逃月兌,後到現在準備上山當山賊,這一路走來,不知還會遇上什麼驚人的變故,未來的經歷無法預測,但我發現沒了裴修遠我一樣行,至少還有一絲幸運陪伴著我,憑著這份幸運,我一定可以找到雲惑,拿回穿越工具,成功返回現代!想到得意之處,不由哈哈大笑,幽深的曠野立刻將我的笑聲無限放大、回響……直到看見一個千年不化的冰雪男向我走來,在我身上瞬間點了幾下,然後悲哀地發現再也不能發出聲音。
「我討厭吵。」冰雪男冷淡地解釋。
◎□◎○﹟*……以下省略我心里國罵若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