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熙在家中的禁閉一關就是十天,所幸她動靜皆宜,每天看書寫作,閑時多陪陪母親,也並不煩悶。這一日,她和龔真珍在花園修剪花草。龔真珍將一棵盆景剪成優雅的模樣,滿意地笑笑,將剪刀遞給孫熙︰「你來試試,剪這棵。」
孫熙看著原本粗狂狂野的盆景完全變了模樣,心里有種兔死狐悲之感,將剪刀遞回去,說︰「這太難了,我學不會的。」
龔真珍說︰「有點耐性,慢慢來,剛開始下剪刀你會有些猶豫。工多藝熟,日積月累之下,你就知道哪個枝葉是多余的,下剪刀的時候就不會再有猶豫。」說話間,她又剪下了兩個斜枝。
孫熙突然想起龔自珍《病梅館記》中的一段話「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蠰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修剪盆景,豈不是與病梅一樣?附庸風雅,為禍至深。
她笑笑說︰「我向來手笨,這些是學不會的。」
龔真珍說︰「熙兒,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一雙手。古代女人要學女工女紅,這樣樣都是手上的功夫。現代女人也要精通廚藝園藝,這樣才能做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好妻子。來,給點耐心,剪一刀試試?」
她再次將剪刀遞到孫熙手中,臉上洋溢著鼓勵的笑容,一陣風吹來,她輕輕地咳了一下。
孫熙緊緊地握住剪刀,把心一橫,對著盆景的主干用力一剪,卻紋絲不動。龔真珍握住她的手,從主干上移開,挪到副枝之上︰「傻丫頭,那個主干怎麼能剪呢?你要做的是把多余的枝葉剪掉,修出一定的形狀,比如這個分枝,與整個大局格格不入,就應該剪掉。」
她說話的時候,就握住孫熙的手剪下去, 嚓一聲,枝葉落地。龔真珍放開她的手,說︰「多多練習,媽媽以後不能再手把手教你了。風有點大了,我先進去休息。」
「媽,我扶你進去。」
「不用了,你一個人練一練吧。將來你是賀家花園的女主人,一切都要親自料理了。」她雙手懷抱臂膀,走了進去。
看著母親進去,孫熙放下剪刀,撿起地上的枝葉,說︰「對不起,對不起。」
自言自語間,眼楮微微發紅,她將頭微微地向上仰,眼淚滲了回去。她走回房中,見到龔真珍躺在地上,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搖晃她卻全無反應。
她撥打救護車電話,再對龔真珍作心外壓,眼神中透著不安。五分鐘後,救護車趕到,送到醫院,戴上氧氣罩,龔真珍悠悠醒轉︰「我沒事,別告訴你爸,別讓他操心。」
孫熙點頭答應,出了房間卻還是打通孫孝之的電話,那邊傳來女人的嬌笑聲。
孫熙眉頭皺起,說︰「媽媽在仁愛醫院,請你過來。」
孫孝之遲疑︰「嚴重嗎?」
「休克了一陣子,現在蘇醒了。」
「那就好,我辦完正事就過去。」
「難道看望生病的老婆不是正事嗎?」孫熙壓低聲音說。
「你這是和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對不起,但希望你能過來。」
「我說過,辦完正事就過去。你不要學得和你媽一樣,婆婆媽媽的!」
那邊切線,孫熙喘了兩口粗氣,打電話吩咐佣人︰「你煲點雞湯送過來。」
等她再次回到病房,手上拿了一袋水果,說︰「媽,我剝個橙子給你吃吧。」
龔真珍拿開氧氣罩,坐起來,說︰「你給我辦出院手續。」
孫熙說︰「醫生雖說你不過是一時休克,沒有大礙,但還是小心為上。你留院觀察一個晚上吧。」
龔真珍堅持出院,按下呼叫鈴,她的主治醫生說︰「孫太太,你還是在醫院中多多休養吧。」
龔真珍反問︰「醫生,我的情況,還能修養幾日?」
醫生無言,她又說︰「像我這樣的狀況,多一日少一日已沒有太大區別。我只想剩下的日子在孫家度過。」
因為她的堅持,主治醫生只有開出院證明,傍晚時分司機就載她們母女二人回到孫府。坐在車上,望著外面的大宅子,孫熙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那麼堅持要回到這里,她不知道龔真珍是執著于自己孫家女主人的身份。如果她要死,她希望是以孫家女主人的身份,死在這座宅子中,而不是躺在醫院冷冷清清的病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