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熙從陶天佑車里下來時,劉風月正在樓上看她。年輕公子,紅色跑車?任誰都有年輕的時候,青春貌美的女人,誰都經歷過這等風光。隨著年華老去,門前的車水馬龍,變成了人丁稀落。但到孫熙如此年輕沒好,她心里生出了一種憐憫之情。她越是美麗,將來老去的時候跌得越是慘烈!可這份憐憫之情一遇上自己的女兒劉如君,就蕩然無存。
當她見到自己的女兒越大越美麗時,她心里卻生出了一種濃厚的妒意。這份妒忌之情讓她夜里輾轉難眠,白日透不過氣,每次看到女兒志氣滿滿的樣子,心里就像長了一顆毒瘤。這顆毒瘤啃噬著她,壓逼著她。是以她每次威脅劉如君,心里都能感到一種奇異的快感。
但是看到孫熙,她卻像是看到當年的自己,把對年少自我的憐憫,全都轉嫁在孫熙身上。還未進門,孫熙就被劉風月攔下︰「這麼快就勾搭上另一個了?孫熙,果真人如其名,很犀利呀。」
樓道里沒有一點光,劉風月的房間也沒有點燈,只有她們頭頂上「**俏娘子」的招牌發出昏暗的光。
「別誤會,那只是我的老板。」
「什麼老板,會那麼晚送員工回家?他遲早是你的米飯班主,你晚晚要加班伺候他。」
劉風月的言語不堪,孫熙微微皺眉,有些尷尬,不想再做爭辯,正要轉身回房,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束電筒光照在她們臉上,劉風月刷地閉上眼楮,啐了一聲︰「哪來的瞎子,電筒別到處亂晃!」像她這樣不見天日的人,突然被強光晃眼,就像狐狸精被雷擊中一般,很是敏感。
孫熙只微微移過了眼光,電筒卻追著她的臉射來,她用右手遮住眼楮,說︰「請您照路,別照人。」
「小姐,真的是你!」說話的是孫府的司機老王,他聲音沙啞,有一絲哽咽,像是受了打擊。
劉風月狐疑地看著孫熙,真看不出她還是個落難小姐。孫熙抬起頭,問︰「老王,你怎麼來了?」
老王關掉電筒,說︰「老爺在車上等你。」
「我不會見他。」
「小姐,我只是個下人,別讓我難做。」
「現代社會,還有上人和下人嗎?」孫熙反諷一句。
老王抬起頭,用眼角望了一眼孫熙,又馬上低下頭來︰「我跟著老爺夫人二十五年了,夫人一直待我很好。如果夫人還在世,一定不忍心看見小姐住在這種地方。父女倆哪有隔夜仇,老爺親自過來,就是想接你回去。」
他的語氣滿是哀求,孫熙不忍,跟他下樓去。跟在小姐後面,老王有些恍惚,不過是幾日沒見,平日和藹端莊的小姐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孫孝之坐在後座,孫熙上車,他一眼都沒看她,直接和老王說︰「開到個清淨的地方。」
「有什麼話就在這里說,大半夜的我不想跑來跑去。」孫熙沒有關車門的意思,一只腳還在車外。
孫孝之聲音低沉,眼光依舊看著前方,向在同空氣說話︰「你難道還要回來這個骯髒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是否骯髒,不關孫先生的事。」
他轉過頭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這一扭頭,看到孫熙濃妝艷抹,穿著長體恤牛仔褲,雙眼直瞪瞪地看著他,嘴上稱呼他為孫先生。孫孝之怒不可遏,一直捏緊的拳頭松開,孫熙警惕地往後退,他的巴掌揮了個空。這麼多年的打沒白挨,孫熙終于躲過一次,自嘲地笑笑︰「如果孫先生想打人,恐怕找錯了對象。現在我們已經月兌離了什麼父女關系,你再動手,我隨時可以告你一條傷人罪。」
孫孝之不怒反笑︰「冤家,真是冤家!」
他無奈地搖搖頭,從懷中拿出一張支票,扔到孫熙臉上︰「這里是一千萬,足夠你到任何地方逍遙快活,自甘墮落。我只求你別在家門口丟我的臉!」
原來父親大老遠跑過來只是為了將她趕得更遠,他將她趕出家還不夠,還要將她趕出這個城市。孫熙牙齒打顫,將支票收下,說︰「我收下這一千萬。」
孫孝之閉目,這忤逆的女兒雖然難纏,但到底可以用錢解決。沒想到孫熙轉手將支票放入他西裝口袋,說︰「現在,我給你一千萬,請你離開Q城。」
這句話猶如扇了他一個耳光,他眯著眼楮去看孫熙,孫熙迎著他的目光,嘴角泛著玩味的笑。月兌離父女關系?一個簡單的啟示就能抹殺他們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抹殺他們身上流著同樣血液的事實?那未免太過天真。
在社會上模打滾爬數十年,到今時今日,孫孝之要的已經不是經濟利益,而是名譽二字。從孫熙悔婚,到她被逐出孫家,對他的名譽已是極大的打擊。是以當他收到孫熙在缽蘭街一帶出現的消息時,他第一時間查出孫熙的住所,趕過來。一想到明天報紙頭條的不堪報道,他就如坐針氈,決定不惜任何代價把孫熙送出國去。
孫熙無懼他如火的目光,與他對視,他明白到這個女兒從來沒怕過他,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他問︰「你怎樣才肯離開Q城?」
「很遺憾我在這里惹得孫先生這麼不安。」她說話時一直詭異地微笑著,「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去哪里都一樣。但很奇怪,我偏偏只想留在Q城,如果孫先生覺得礙眼的話,大可以一家三口全數搬走。」她本想加上一句︰「或者,你可以索性殺了我,那麼我就不會礙著你的眼了。」但這句決絕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她一直保持著一只腳在車外,一只腳在車內的姿勢,車門開著,風悉悉索索地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