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後,各家都是在忙著張羅過年的東西,田家也每天忙著。雁北有俗語︰
孩兒、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過幾天灕灕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初一餃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初四烙餅卷雞蛋。
臘月二十三這天,田牛娃正在打掃屋子,剛從集市上趕回來的媳婦拍著大腿就進門了
「孩子他爹,這回治平的親事可有著落了,有著落了。你就等著明年抱孫子吧!」
「怎麼回事,狼扯住你尾(yi)巴了!」
「在集市上踫到了小安灘村的劉媒婆,她說小安灘村的魏國寶托她一會兒來咱家提親,說魏國寶家的閨女紅梅與咱家治平早就好上了,在趙先生的私塾里就好上,別人都是知道,就咱倆人蒙在鼓里。」
「這小子,願不得這個看不對,那個看不上眼。原來已經有心上人了,還有一下子」
田牛娃邊干邊嘮叨,原本皺巴巴的眼角好像平整了許多,手腳干活也更歡了。轉眼間一套四合院、20多間房子粉刷一新,田牛娃正在清洗白土刷子時,劉媒婆搖擺著走了進來,
「吆吆吆,我說這沒有進門就聞到了年腥味了,倒就是富裕人家,過年樣樣置辦齊全。我說這人那兒去了」
「劉大姐,快點屋里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我才和治平他爹說了這事」,九爺的娘趕緊出來迎接劉媒婆。
瓜子、大豆、紅棗、柿餅四樣果盤擺了上來,釅釅的茶水端了上來,
「劉大姐,你吃點,這柿餅是從太原府捎回來的,嘗嘗,還有這紅棗是柳林的,肉大著哩!」
「好吃、好吃,肉大確實大,柿餅這麼厚實,一看就好吃」,劉媒婆邊吃邊說,「我來的意思你們已經知道了,女家還在等回話。紅梅是黃花閨女,小治平兩歲,倆人曾經在私塾一起上學,紅梅看對的是治平有情有意,尤其是對英蓮的感情。」
「這要看治平的意見,英蓮去世後治平話也少了,笑容也沒有了,每天就是看書、睡覺。」
「這你們不用考慮,今年九月三十藥師藥師聖誕日那天,我還在小白登村的為廟會上見到倆個人在一起哩!人家早有意思了」
「是吧!這灰小子,我們還蒙在鼓里,如果是這樣一切听劉媒婆安排。不知女家是什麼意見?」田牛娃興奮地蹲在凳子上。
「憑我這張嘴還有說不成的媒?再說這是女家托我上門的,答應事成後給我一塊大洋、十斤肥豬、一身料子褂子呢!」
「我們也給,事成後我給三塊大洋、十斤肥豬、十斤羊肉,一鍋豆腐。」九爺他娘用手不停地拉田牛娃,示意上他少應承點。
「一看田當家的是個痛快人,我一定把這對姻緣搓合成功,讓你早點抱上孫子」
時間飛快地流走了,一眨眼已經二十六了,九爺他娘在家里燒豬肉、炸肉丸,劉媒婆托人捎來口信︰女家已經同意了,想在正月里完婚。
吃了這個定心丸後,田牛娃找九爺談︰治平,小安灘村的魏國寶托人來咱家提親,他家的閨女紅梅對你有意思,你看到咋樣?听說你和紅梅還一起念書哩!
「行,你告訴她爹媽,紅梅當我媳婦能行,但百年後為二!排在英蓮後面。每年英蓮的祭日家里必須做貢、上香、燒紙。」
「呸呸呸,你看,好丹丹的事情,你非要說不吉利的話。」
「我就這條件,爹你去說吧!」九爺把門關了上來。
「這灰小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人家好好的閨女,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去祭拜,不行。」田牛娃嘮叨著。
「他爹,我們只能試試看,要不治平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來,讓劉媒婆去踫踫。」
于是,九爺他娘帶著剛炸好肉丸去找劉媒婆商量。劉媒婆剛開始認識比較難辦,女家一定不會答應,但經不住一籃子肉丸的誘惑,也經不住雙方許諾的媒錢,答應去魏家跑一趟。誰知魏家早有思想準備,滿口答應了。
經過緊張的忙忙碌碌,紅梅在正月初八進入了田家,成為了九爺——田治平第二任媳婦。兩人相敬如賓、共進共出,過著猶如牛郎織女一般的生活。
轉眼秋天到了,果園里五彩繽紛,田野中豐收在望。紅隻果像小燈籠掛滿枝頭,黃澄澄的鴨梨像小女圭女圭擠在一起,大片瑪瑙般的葡萄掛在枝頭上,遍地里金黃的是油菜、碧綠的白菜、粉紅的是蕎麥。
紅梅約了七、八個同年上下的小媳婦,去村西頭的果園里摘果子吃,大家一路有說有笑,打打鬧鬧。
「紅梅,你懷上了沒有,這已經結婚八個多月了!」
「沒有,你這死丫頭!你呢?」
「我不行,我們家有財每天下地回家後,倒頭就睡,結婚三個月總共也親近過十來回。不像你們治平啥也不用做,有勁、有氣力。」
「對了,你們家治平每天和你親近幾下!」
「二妮,你要死尸啊!不害燥!」
紅梅追著要打二妮,二妮飛快付出跑到這個後面,轉到那個後面,邊跑邊喊︰「親近三下,親近五下」,把大家笑提前仰後合。
「姐妹們,別打鬧了,果園到了」
听到這句話,紅梅才停下了腳步,大片的果園就在眼前,香氣撲面而來,讓人情不自禁有大飽口福的**。
「姐妹們,咱們摘果子吧!咱們從東往西走,一會兒在園子西面踫頭,大家別太貪玩、要注意時間。一個時酉時在這兒見面」
「快點,我們除了吃飽,還要比一比誰摘得的果子多。」
說著,有幾個腿快得已經跑進字果園里,開始摘隻果、梨、柿子、甜果、柿子、桑葚,
「隻果好脆好甜蜜啊!」
「桑葚真好吃,你看你的嘴吃成了紅色,好像吃血一樣!」
「這柿子太澀了,我的舌頭不能動了,翻不轉了。」
慢慢地,大家分散開來,聲音也越來越遠,園子里慢慢地恢復了寧靜。
紅梅邊吃著甜果,邊往前走,甜果是他最愛吃的水果,果質松軟,水分較多,那種甜味是一種沁人心脾的甜。每當秋天,父親總會領著她去園子里去摘這種果子,父親說︰這是只有雁北地區才有的品種,傳說是北魏建都平城(現在的大同)時,從波斯國進貢來的,後來因為蕭太後特別喜愛,特命令平城周圍的陽和道廣種甜果。
女孩有女孩的天性,有時她拿到甜果時舍不得吃,就會用紅色或者彩色的毛線編成「果絡子」,把果子放進去聞味道或者掛在脖子上向小朋友們炫耀。
不一會兒,紅梅便落了單,其它的姐妹已經不知跑到那兒去了。「時間不早,籃子也裝了一半的果子,我不如坐下來歇歇吧!」不知不覺她就在草地上睡著了。
她迷糊迷糊中,感覺到全身冷嗖嗖的,一睜眼發現有個人正爬在自己身上,旁邊還有一個穿軍裝的人正月兌衣服。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干什麼,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放開我!」紅梅邊掙扎邊喊,邊用手打、用手抓,可是卻無濟于事。
「小娘們,別叫了,這兒那有人,喊破嗓子又有什麼用!你還是挺挺得吧!」
紅梅邊掙扎邊喊,邊用手打、用手抓,可是卻無濟于事……
時間過得真快,小媳婦們摘完果子卻聚集的地點,可左等右等也不見紅梅。于是分頭去找,「紅梅,你在那兒?紅梅。」
最後在園子里發現了紅梅,但是她已經上吊自盡了,上身穿了一件紅色小襖,一件米黃色麻布窄腿褲。當眾人把她放在來時,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溫度。于是大家慌作一團,安排人回村里喊人。
等九爺和他們家里的人來到果園後,這邊大家忙著為紅梅收拾遺物,忙著給紅梅燒「告天紙」,那邊九爺卻器成了一團,任何人勸也無動于衷。
「紅梅,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離我而去,這一會兒時間你愛了什麼委曲?你倒是說話呀!」
九爺如泣如訴的哭聲,讓旁邊的小媳婦們都止不住哭了起來,為紅梅的死感到悲傷,也感嘆九爺命苦。
二妮更是哭泣得咬牙切齒,「那個王八羔子糟蹋了紅梅,他們家生孩子沒有,生閨女胳膊拐腿兒,誰干得要是讓我知道了挖了他的眼楮!」
一會兒有人招來了門板和棺材,準備為紅梅入殮。幾個小媳婦用樹枝圍了個,開始給紅梅擦拭身體、穿壽衣。解開鈕扣後,大家發現小襖里有兩片南瓜葉子上面寫滿了字,仔細一看是一份遺書,趕忙交給了九爺。
遺書這樣寫著︰治平,我走了,我對不住你。我真的對不住你,我已經不干淨了,我很髒,跟純潔的、干淨的你不配。
請原諒我,有和你打招呼就離你而去;請原諒我,有為田家留下一男半女;請原諒我,給田家帶來了不光彩。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要替我多在二老前敬孝。我做了對不起田家祖宗的事,入不了祖墳,就把埋葬在果園邊吧!
你還年青,一定要再續一房老婆,要不誰去照顧你。我走了,我在那邊祝福你,有時間的話每年十月一給我燒幾張紙。
你的紅梅
悲傷的九爺,抽泣地讀著上面的內容,越讀越傷心,越讀越慢,淚水打濕了衣裳,鼻涕沾滿了雙手,他竟然讀著讀著暈了過去……
待九爺醒了以後,紅梅已經入殮完畢,畫匠正裝裱棺材,棺材前放在一張供桌,上面擺著瓜果、點心各三盤,擺紅燭兩根、燒高香三柱,棺材兩邊各懸白綾一條。
「誰讓你們把紅梅停在野地,誰讓你們干的,紅梅她是我田家的媳婦,靈堂必須設置田家。」
「治平,她可是在外面惡死的呀!咱們的風俗惡死尸的人不能進家門!」一位本家的叔叔說。
「我不管,我不管。紅梅受了這麼大的委曲,你們還忍心這樣對她!」
眾人勸說九爺,可是他把住一個老主意始終不松口,父母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勉強同意。于是人們又忙著在田家布置靈堂,忙著移靈……
接下來的日子里,九爺每天不是坐在房間發呆,說是在紅梅的棺材前燒紙,一天下來飯也吃不香、水也喝不進,他的身體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黃。
就這樣,把紅梅的棺材埋進田家祖墳後,九爺病倒了。找了幾個郎中,有的說急火攻心,是受了強烈刺激後氣血淤塞所致,需舒肝清熱,通氣養血;有的說長期壓抑、悲傷,從而悲傷肝,思傷脾,憂傷肺,需改變環境,調理情緒;有的說先天中氣不足,脾胃氣虛,需補腎陽,提中氣。可是吃了多少副中藥也不濟事,九爺依然沒有見好多少好轉。
有病亂求醫,經別人介紹,找了不少的暗醫進行診斷,有的說是田家陰氣很重,有兩個冤死的鬼魂遲遲不願離去,需要設供堂、燒高香、擺祭品,請和尚為她們超生;有的說是田家祖墳被破壞了,改變了以前的格局和風水,需要請懂風水的先生來重新奪得清墳;有的說是九爺的命硬,五行中與金、火、水、土全部相克,天干與地支相配六十年中只有逢天干為甲年份才吉利,剩下的年份都不吉利,一生中都是不能離開木。
在中醫、西醫和明醫、暗醫的共同努力下,九爺的身體依然如故,不見有多大的起色。
一天,村里郎中書尕來到了田家,再次了九爺了把了脈。
「治平這孩子我是看著出生的,這次我也不能不救了!」最後,書尕揮筆開出了一個方子。
「唉,好壞也就看這個方子了,得下一劑猛藥,猛藥治大病、猛藥救死人!」
田牛娃一看,藥方中寫著︰砒霜三錢、全蠍九錢、蜈蚣三條、牛黃九錢、雄黃九錢、朱砂九錢、水牛角九錢、當歸六錢,阿膠一兩二錢,活血藤九錢、冰片六錢、郁金六錢、杜仲九錢、生地一兩二錢,水煎服,一日三次。
「郎中,這方子里面既有砒霜、全蠍、蜈蚣,又有牛黃、雄黃,
都是一些……的藥,能行嗎?」田牛娃輕聲的問。
「這是我琢磨了好幾天,請教完師傅後才拿出的方子,我也沒用過!」
「老頭子,治平已是這樣了,行不行也該試試看。」
藥抓回來後,九爺他娘趕忙去把藥煎了。
九爺喝完後,感覺到身體有兩股氣到處游走,一會兒熱氣逆行而上,一會兒冷氣順行而下,過一會返了回來。
「我好難受,好難受!」
「孩子,你那兒難受,你忍一忍就好受了。」他娘趕忙抓住了九爺的手。
「我熱,冷,難受。」說話間,九爺從嘴里吐出了一股穢物,然後昏了過去。
田牛娃一看九爺昏了過去,「郎中,你看這是怎麼回事,治平他沒有事吧,死不了吧!」
書尕上前一把脈,發現脈象不浮不沉,節律均勻,從容和緩,流利有力,雙上前檢查了一下穢物中夾雜著痰、血、沒有消化的食物。
「天助我,治平的沉疾已大有好轉,這劑猛藥已將治平多年來淤塞的氣血、痰水排出大部分,再連服七日,定可恢復。」
七天中,九爺的身體日漸好轉,臉上漸生紅光,飯量也恢復期到從前。
可有一點,他的話卻越來越少,用字也越來越簡單,每天總共也說不了五句話,每句話也就是一兩個字,與村里的人的答話基本上就幾個詞︰是,不是,
行,不行,吃了,回嘎……人們為他的不幸而感嘆、為他的痴情而贊嘆,有人懷疑他精神出了問題,有人猜測他是女鬼附身。
可是有誰知道,九爺心中有一個解不開疙瘩,那就是紅梅是如何死的,紅梅為什麼時候要上吊?這個迷伴隨著他,也困擾著他、折磨著他,讓他不能安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