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縣昝娘子城有一人家,想請青山舅去給家里大白菜一套家俱,給兒子結婚用。青山舅推介九爺去︰「這是我的徒弟,也是最出色的一個,手藝不錯,讓他去吧,我老了。」
最後,九爺帶著剛入門的師弟趙果,拎著一大堆木工工具去了昝娘子城。
昝娘子城在九梁窪村的東南方向,位于黑龍洞山側,海拔較高,進村只有一條盤山路,一邊是高達數百米的大山,另一邊是看不見底的深溝,也是通往陽高縣南面各鄉村的唯一通道,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優勢。
第一次走盤山路,圍著大山轉了一圈又一圈,九爺有些不習慣,也有些轉向。
「師兄,這麼深的溝,人掉下去肯定粉碎了。」
「這山為什麼一直轉不出去呢。」
走著走著,山的突然那邊來了放羊人的歌,讓九爺和趙果嚇了一跳。
想親親想得我手腕腕(那)軟,
呀呼嘿;
拿起個筷子我端不起個碗,
呀兒呦。
想親親想得我心花花花亂,
呀呼嘿,呀呼嘿;
煮餃子我下了一鍋山藥(那個)蛋,
呀兒呦,
呀兒呦。
听到這兒,趙果說︰「師兄,這是《想親親》,我也會唱,我給
接兩句。」
頭一回看妹妹你不在,
呀呼嘿,
你媽媽劈頭打我兩鍋蓋,
呀兒呦。
想你呀、想你呀、實格在在想你,
呀呼嘿,呀呼嘿;
三天我沒吃了一顆顆顆米,
呀兒呦,呀兒呦。
歌聲越來越近,一個放羊的老漢從山坳里轉了出來。
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個)層,
呀呼嘿,呀呼嘿;
哥哥(妹妹)你愛不愛受苦(那個)人,
呀兒呦,呀兒呦。
歌聲越來越近,一個放羊的老漢從山坳里轉了出來。
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個)層,
呀呼嘿,呀呼嘿;
哥哥(妹妹)你愛不愛受苦(那個)人,
呀兒呦,呀兒呦。
「那兩個後生,你們去那兒嘎?」放羊的老漢隔著一道溝問。
「大爺,我們去昝娘城。」九爺回答。
「大爺,我們是木匠,給人家打家具去。」趙果搶著了一句。
「不遠啦,不遠啦,再繞過兩個山頭就到昝娘子城了。」放羊的
老漢回答。
謝過放羊的老漢,兩人又上路了。身後再次傳來了歌聲。
燈鍋鍋點燈半個炕炕明,
燒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窮。
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
爛大了個皮襖伙呀麼伙蓋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那個)水,
至死了(那個)也把哥哥你(那個)隨。
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對對,
切草刀鍘頭不呀麼不後悔。
兩個山頭可真遠,讓九爺了他們的足足繞了半個時辰。進村的時候各家的煙囪都已經開始冒煙了。
問了幾個人,九爺他們直接找到了要打家具的人家。
「你是昝樹人吧,是您家要打家具吧!」
「是的,是的,早早我就在村口等你們,也沒有等見。我剛進家門,不好意思。」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從屋里跑了出來,鞋子趿拉在腳上。「快快進屋,孩子他娘,木匠師傅來了。」
說著,昝樹人把他們兩個人迎進了家。
「師傅們,快點上炕坐,休息一下。」
「師傅們,喝點水,一路辛苦了。」昝樹人的老婆端來了兩杯茶水,「你看,把鞋子月兌了,上爐從吧。你看我們這家亂的。」
一番寒暄之後,昝樹人的老婆轉身出去準備中午的飯去了。
「當家的,你出來一下。」
「二位師傅先坐著,這個婆娘要不知道啥子事。」昝樹人跑了出去。
九爺听到夫妻二人在外面說話。
「客人來啦,你去撈上兩塊豆腐,順帶摘上兩根黃瓜。」
「黃糕不是已經蒸好了,還買什麼豆腐。」
「你這個死豬頭,黃糕咱們啥時候也能吃。人家師傅來了,能好好招待嗎?我上午已經包好餃子,原以為他們不來了,才蒸了黃糕。」
「哦,是這樣,我去買。」
不一會兒,昝樹人把東西買了回來。他老婆手腳本麻利地弄了三個菜,一個是棒打黃瓜,一個是蔥拌豆腐,一個麻辣豆腐。
「當家的,經由(陽高方言催促的意思)客人吃飯吧!」
九爺和趙果坐定以後,昝樹人的兩個孩子也上了炕,一個女孩約模八到九歲,一個大男孩,十七八歲的樣子。
「我的兩個孩子,女兒叫春蓮,兒子叫至明,打家具就是準備給結婚用的。」
「哦,多大了?」九爺從昝樹人的兒子至明身上,看到了十三年前的自己,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嗓子有點啞。
「大嫂子,你也吃吧!」
「大兄弟,你們先吃吧!當家的,經由客人吃飯,餃子馬上就來。」
說話間,四盤熱騰騰的餃子已經端了上來。
「餃子好吃,餃子好吃。我要吃餃子。」昝樹人的女兒子春蓮叫嚷著。
「大嫂子,你也吃吧!」趙果又一次說。
「不急,我再去煮餃子。你們放開肚子吃,還有好多。」說完昝樹人老婆又去煮餃子。
走了半天的路,趙果確實餓了。加上兩個長身體的孩子,四盤餃子風卷死雲般就被告消滅光了。
看到餃子吃完了,「老婆,快點再上餃子。」昝樹人邊喊邊向廚房走去。九爺也跟著去了。
廚房里,昝樹人的老婆用力的拉著風匣,餃子已經煮到了鍋里。風匣板上擺半碗拌豆腐,里面有一塊黃糕。看到九爺進來,她趕忙用籠布把碗蓋住。
「大兄弟,這風匣不好用,不出風。餃子下進去後水就不熬了。」昝樹人的老婆加快了拉風箱的速度。
看到九爺盯著籠布下面的那個碗看,昝樹人連忙說︰「我的老婆就愛吃黃糕,愛吃黃糕。」
可是九爺知道,這是因為怕餃子不夠吃,他也知道農村人,尤其是普通莊戶人家吃一頓餃子有多麼不容易。一年只有兩三次吃餃子的機會,那就是大年初一、八月十五。踫到這樣的機會以,那有不吃的道理,也沒有不吃的人。
昝樹人的老婆包了餃子來款待木匠,可見對這件事有多麼重視,也能看出來這是好客的一家。他老婆不吃是舍不得吃。
風匣「呼嗒呼嗒」地響著,可是鍋里水仍沒有多大的動靜。餃子靜靜地躺在鍋底。
「大嫂,我來看看。」說著九爺坐在小板凳上,接過了風匣拉桿,一只腳抵住風匣,一只手拉伸,一只手拿著火鏟撥拉著火苗,身子便隨著手的推拉而一仰一合
這正如一首順口溜兒︰「燒火屬猴相,兩眼鍋底望。灰往兩邊分,柴往中間放。一手拿火鉤,一手拉風匣」。既風趣,又形象,可說是燒灶者的生動寫照。
「大嫂,這個風匣的貓頭壞了,上面的雞毛已經磨少了,下午我幫你重新纏些雞毛。」九爺加緊地拉著風匣。
又端上四盤餃子後,昝樹人家的姑娘等不見玩去了,九爺吃了四五個,便放下了筷子。
趙果、昝樹人和他兒子至明三個人又消滅了兩盤。
「師傅們,再吃點吧。」昝樹人的老婆收拾桌子的時候,抓起了三個餃子一起放進了嘴里,「餃子餡挺好吃,……咕咕、咕咕咕,就是煮得有點粘。
九爺扭轉了頭,裝著沒有看到。
午休過後,九爺剛剛走出家門,昝樹人便迎了上來,「師傅,纏風匣需要什麼材料。」
「別叫師傅,叫我治平吧。他叫趙果。」九爺指著跟在後面的趙果,「需要雞毛、水膠、麻繩或布條。」
昝樹人把一筐雞毛、一碗水膠、一團布條拿過來時,九爺已經將風匣拆開。他把各個部件一一整齊放置在旁邊。把貓頭板用刷子刷了一遍,又用鏟子把磨損的雞毛全部鏟掉,用刷子將貓頭板又刷了一遍。
然後,九爺在貓頭板刷了一層水膠,抓了一把雞毛一左一右地沾到了貓頭板,就這樣重復沾了五次。用一條較寬的、刷滿了膠水的布條把雞毛壓力緊。
貓頭板在太陽下面曬了一個時辰後,九爺把風匣重新組裝好。
「行了,沒有問題了,晚上就能用了。」
「師兄,你真了不得,手腳麻利。」
半個月一晃而過,九爺他們兩個人每天早起晚睡,先後打完了兩個衣櫃、一個碗櫃、一個鋪櫃,一個炕桌、一個圓桌、八把椅子,更換了四間上房、兩間南房的窗戶。至明結婚用的東西大部分準備齊全了。
而昝樹人的女兒春蓮央求九爺給她做玩具,做什麼呢。
九爺找了一張牛皮紙,用稀化了的水膠將刨花一片片地沾上去,做了一幅《群蝶戲舞圖》。
然後,九爺又找了三大塊木板,其中一塊邊用火烤邊慢慢地將木板彎曲,在木板上鑿出四個卯。另外兩塊雕刻成馬的形狀,用一個長木塊將馬連接起來,在馬的頭部安了一根木棍,就這樣一個可以前後移動的木馬做成了。
春蓮高興地騎著木馬到處向小朋友炫耀,鄰居家的孩子們紛紛哭泣著鬧著也要,經不住孩子的磨纏,好幾個家長求九爺給自家孩子做一個。最後九爺一口氣做了十多個木馬。
村民依依不舍地將九爺送到村口,感謝他為孩子們做的玩具,叮囑他有時間再來,給九爺帶來了豆腐干、油皮或是淹蒜、曬葫蘆條等,推辭不掉九爺分別帶了一些,坐著昝樹人的馬車返還了小白登村。
就這樣,九爺的手藝得到了人們的認可,也成為了青山舅徒弟中最為出色的一個,木匠的活基本上都能上手,風匣更上做得地道,性格好,人也勤快。所以在縣城、周邊的鄉鎮曉有名氣。
幾年下來,有營生時,他帶著師兄或者師弟四處奔波,為東家打家俱、做風匣;沒有營生時,他在師傅家里打風匣賣。
每年的清明節和陰歷七月十五,九爺都是會回到九梁窪村去祭奠父母和英蓮、紅梅,為他們燒些紙錢,每年墳上都會增加一些好看的鮮花和水果。
回村後,他也會到自己老宅去看看,看看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這期間,村長的兒子結婚,九爺還為他打了全套的家俱。村長逢人便夸九爺的手藝好,叮囑九爺有機會成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