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陽似乎升不高，一直跟著車跑，離地面越來越近。
藍天很清澈，路邊的黃草搖晃著身子；山上的雪一片一片的，成了一片白汪汪的反光鏡，照出了人間的純樸與善良。
姚芬坐在大客車上，緊閉著眼楮，還流淚不止。
客車離省城越遠，離鄉村越近，她感覺到心里的牽掛越多。她知道，她的心永遠無法遠離她割舍不下的人。離開他們是暫時的，最歸，她還會回到他們身邊。這些人之中，有郝成博、譚鑫東，還有姚怡。
她微微睜開眼楮，擺弄著手機，想給郝成博打個電話，叮囑他照顧妹妹；還想給譚鑫東發個短信，告訴他，為了兒子，你一定要好好改造，我們娘倆都一直等著你；還想听听妹妹的聲音，讓她一定不要任性，不要惹事，等姐姐抱著她的外甥回來……
可是，她感覺此時又是孤獨的。
她舍不下的人都不能聯系，都不能讓他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不然，他們找來，她和孩子就會面臨更多的麻煩和危險。為了肚子里的生命，她願意忍受這一切，那怕是再多的累，再多的苦。
輕輕拍拍隆起的肚子，姚芬滿意地笑了，這是一分即將做母親的自豪感。
客車駛進她與譚鑫東曾經有過溫柔之夢的路邊賓館吃飯，她一邊吃，一邊想著那個夜晚，心里的柔軟就多一些。如果，他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人，會是多好呀！
我求得不多，只求他在身邊能夠照顧我。用堅實的肩膀保護我，用一雙寬厚的大手來撫模我的肚子，讓我鑽進他寬寬的胸懷里暖暖地睡去，又是何等的幸福呀！
她想著想著，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再也沒有了食欲，回到車上。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輕輕哼著歌曲，唱給肚子里的兒子听。唱著唱著，肚子里的兒子似乎有了感應，輕輕動了動，她的心底最深處立即涌上一陣溫暖，感覺到了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帶著微笑睡了過去。
對于女人不說，婚姻生活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並不是來自婚姻中的男人一段一段的愛意，而是來自肚子里骨血相融的孩子。他的孕育、出生、生長的過程，幾乎是女人全部的依賴與希望。
這是生命的天性。
娘！
當疲憊不堪的姚芬見到譚鑫東的母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時，她含著眼淚，跪在地上，喊了一聲就暈了過去。
老太太趕緊命人把姚芬抬上炕，掐她人中，喂她紅糖水，她才悠悠醒來。
姚芬靠在被子上，虛弱地看著老人，眼淚開始無休止地流。她感覺找到了家，找到了歸宿，本來沒有哭的理由，應該高興。可是，無論如何，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老太太並沒有問原委，只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念叨著︰孩子，苦命的孩子，你就哭吧，有什麼事，娘給你做主！
她在縣城下車後，天已快黑。她拿出劉春妮給她的地址，想找輛出租車趕到家中，出租車都不願意去，說是，天黑，路窄，太危險。
她回家心切，不得不費了不少口舌，出了高價，才說動了一個上了歲數的出租車司機。上了出租車，她才想起，我應該給娘打個電話，讓哥哥譚鑫國來接我就好了。我人生地不熟，怎麼沒有想到呢。
其實，山村離縣城並不遠，也就是四五公里，只是路比較難走。司機還說，以前的路更難走，根本進不去車，是一個叫譚鑫東的人投了資，最近才修通了山里的路，不然，你給多少錢，也進不來！
听到譚鑫東幾個字，姚芬的心里有說不過來的感覺。
他是惡人、他是罪人，他為什麼還是聖人呢？他壞事做絕，為什麼還給山里的窮人修路，還給家鄉的人投資讓他們改變生活呢？姚芬感覺跟譚鑫東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就像做了一場夢，並不了解他。
唉，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想他做什麼呢？
人的命，天注定，是好是壞，都由老天說了算，我還是不要跟命抗爭了。姚芬說服了自己，心里踏實多了。
姚芬哭累了，喝了幾大碗熱乎乎的稀飯，就鑽進了被窩。
在老太太的身邊，她睡得很深，很死。
天還沒有亮，姚芬醒了。
望著黑乎乎的夜，听著遠處報曉雄雞的叫聲和一兩聲狗的狂吠，她雙掌合十，祈禱自己的選擇是多麼的正確。
孩子，醒了？
老太太的聲音嚇了姚芬一跳，她似乎一直沒有睡，在夜里觀望著姚芬，看著這個突然歸來的孩子。
嗯，娘，我剛醒，你還沒有睡嗎？
娘覺少，睡一會就中，餓不？
不……娘，我不餓，你再睡會吧……
老太太拉亮了電燈。
姚芬看到，老人並沒有月兌衣服，只是披著一件大衣，盤腿坐在炕上。盡管有點倦意，眼楮還炯炯有神。
姚芬的身子往老人的身邊靠了靠，抓住老人的手往懷里拉了拉，又低低地喊了一聲娘。
老人的身體一抖，拿出手，捂住了嘴。
娘，你怎麼了？
我沒有事……老人似乎很激動。
姚芬又往前靠了靠。
好孩子，娘沒有事，再睡會吧，我只是想看看你，看著你心里踏實，才睡不著……
嗯，娘，你躺下歇會，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孩子……你真懂事！
娘，他犯事了，被抓了起來，我沒有地方去，就回家來了！
他被抓了？
嗯。
早就應該抓他了，他做的壞事太多了，這是報應呀！
听到姚芬的話，老人並沒有吃驚，只是平靜地說︰他被抓是小事，只是讓你委曲了，我的孩子，你要堅強，不要因此傷心，謝謝你！
娘！
不知為何，听到老人的話，姚芬又動情地喊了一聲。
她真想撲到老人的懷里大哭一場。她已好久沒有盡情哭過，壓抑在心里的委屈太多，太多了。
孩子，不要想太多，有娘在這兒，以後誰也不敢再欺負你，你放心住著！
嗯，娘，我不想再走了……
傻孩子……
老人撫愛著姚芬的頭，聲音顫抖著說︰鑫東這孩子不懂事，真沒想到娶了這麼個好媳婦，真是老天開眼呢！
娘，我懷孕了……
嗯，孩子，我早看到了，你替我們家受苦了。
姚芬搖搖頭，雙手捧著老人枯瘦的手，幸福地笑了。她心里想，只要以後的生活是幸福的，以前受過的苦又算什麼呢！
她抱著老人的手，想到以後帶著兒子滿山路的情景，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知為何，姚芬見到劉春妮時，感覺她的眼神有點怪，少了以前的熱情。
姚芬熱情地招呼她，送她一條真絲的圍巾。
她拿著圍巾愛不釋手，想要，又看老太太的眼神。
老人點點頭，她才拿著圍巾進了房間。
姚芬不清楚其中的緣委，想主動與劉春妮找個機會談談，可她一直躲著她，並不情願。
有一天的夜里，姚芬把心里的話跟老太太說︰娘，小妮一直不理我，是什麼原因呢？我感覺對她一直不錯，是她不歡迎我嗎？
老太太嘆息一聲，只是說，睡吧孩子，女人家的心眼小，你別想太多。當初她離婚後，對鑫東又愛又恨，不想離開家。都是我的主意，她才留下來。也許是嫉妒你吧，沒有事，她沒什麼壞心眼，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是個好孩子。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姚芬的心里總感覺有一塊石頭，壓得沉甸甸的，總覺得劉春妮瞞著她什麼事。
白天，她坐在門口曬太陽，太陽暖暖的，曬在身上很舒服，曬得她直想睡覺。她微閉著眼楮，就會想起以前發生的事。可是，她不敢想太多，怕自己傷感，對孩子發育有影響，于是就努力睜開眼楮，看藍天白天，哼哼自己喜歡的歌曲。
時有村子里的人走過，她認識的，會主動打招呼；她不認識，也會點點頭。可是，她發現村里有的人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神色各異，讓她感覺怪怪的。
她想揭開這個秘密，想找劉春妮說說話，可她不冷不熱，不給她機會。
譚鑫東的哥哥譚鑫國買了一輛小轎車。听村里人說，譚鑫東的投資初見效益，山里幾個村的村民都得到了好處，譚鑫國也成了縣里的名人，他的事跡還上了當地的報紙。
譚鑫國跟老太太商量後，在縣城里買了兩間平房，他的老婆鳳兒與兩個孩子都搬到了縣里，女兒應該上學了。
可是鳳兒舍不得老太太，想讓老太太也搬過去住，老人拒絕了。還說，這兒是我的根，我不會離開這兒的。
鳳兒是個心直口快的四川女人，她比譚鑫國小十歲，身材小巧玲瓏，卻生得很標致。
姚芬正在曬太陽的時候，鳳兒從縣城回來了。這時，老太太正在睡午覺，劉春妮去縣城辦事去了。
鳳兒與姚芬搬個小凳子坐到樹蔭下，不經意地說起了譚鑫東的過去，讓姚芬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