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出雪山區,便見一隊人馬飛奔而來,為首那人黑著臉,眼底有著壓抑不住的憤怒,正是吐蕃贊普松贊干布。
眾侍從紛紛下馬,叩見贊普,我也慢慢下了馬。
絡絡怔了怔,立時驅馬上前,格格笑道︰「贊普,你怎麼來了?我正想著你哩,天氣這麼好,和你一起並馬出游,實在是再妙不過了!」
松贊干布住了馬,跟絡絡馬頭對著馬頭,卻只瞪著絡絡,也不說話。兩人的座騎卻是一起出行慣了的,極是熟悉,一時見了,頓時各向前走了一步,親呢地在彼此身上磨蹭。
絡絡斜著腦袋,無邪似的直視著松贊干布,突然「啊呀」叫了一聲,道︰「贊普,你一定走得急了吧,臉上全是灰呢!」
絡絡微笑著,抬起衣袖來,輕輕去拭松贊干布臉上的灰塵。
這個絡絡,撒起嬌來的那種俏麗無辜,就叫人根本無法責難,更別說是一心為她而來的愛人了。
松贊干布無奈似的嘆了口氣,收回了在絡絡身上的眼楮,轉身喝問眾侍從︰「是誰逗引公主出來的?」
這下可好,有罪的成了眾侍從,絡絡成了最無辜的。眾侍從的臉色頓時變了。
絡絡忙道︰「這事可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我也忙走上前去,行了禮,垂著眼瞼道︰「贊普,千錯萬錯,是書兒的錯,是書兒任性,讓公主和贊普勞心了。書兒願意領罰。」
松贊干布犀利的眼神在我身上掃了一掃,居然也閃過一絲悲憫之色,緩聲道︰「罰自然是要罰的,且等你回去養好了身子再罰吧。幾日不見,怎生弄成這副模樣?」
我弄成了什麼模樣?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著的是絡絡帶出來更換的衣裳,簇新的,只是絡絡身材原比我豐滿些,這幾日我又瘦了許多,因此那衣裳掛在身上,顯得空空落落,過于肥大。滿頭青絲雖在出發前梳理過,但雪山上走了一遭,不知怎的就萎黃毛糙了許多。再模模自己面頰,原來就是很清靈瘦巧的瓜子臉,現在更是面頰凹陷,缺乏質感,想來一定極是蒼白可怕了。
罰人之事就此打住。明明眼看著松贊干布繃了一張臉帶了絡絡先行跑開,至傍晚我們扎營時,二人已經手拉手談笑晏晏了。
我正松一口氣時,微笑看著他們之際,只覺一陣風從後面卷來,紇干承基已經沖到我面前勒住了馬,有些冷冷地看著我,淡淡說道︰「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和公主。見到你們好,我也要走了。謝謝你把我當兄弟。」
他撥轉馬頭,往著另一個方向奔去,隱隱還听到他木然把幾個字飄散在風里,幾不可聞︰「雖然我不喜歡!」
他不喜歡我把他當兄弟。我苦笑,目送著他有些清冷有些落寞的高挑身形越去越遠。
絡絡過來拉我的手,道︰「算了,別理那怪人。我們去吃烤肉和酥油茶。」
對,我還得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管還有沒有希望回到我的來處。
我牽著絡絡溫暖的手,向著雪域高原湖藍的天,吐了一口氣。即便在古代,我也並不孤獨。
自此,我恢復了我原先的安靜生活︰我依舊住在公主殿里,過著我離群索居的日子,身體略有恢復,每日便只在佛前抄抄經文,看看書,弄弄花草。——可惜吐蕃屬高寒地段,雖有許多從大唐帶來的花種,卻一大半不能成活。倒是一種大蘿卜,生得綠葉繁茂,挖出的蘿卜更是碩大肥白,松贊干布見了,特地將種子要了去,分給吐蕃居民播種。
但絡絡卻是精神旺盛,沒事在宮里炫耀她的琵琶技藝,結果被驚為天人仙樂;她又發現吐蕃居然沒有自己的文字,遂去教吐蕃人認漢字。但漢字對吐蕃人來講只怕比天書還天書,絡絡只得罷了,卻在松贊干布面前嘀咕,覺得吐蕃人無法記錄自己的歷史太過可惜。听說松贊干布倒是上了心,特地找了一群有才干的吐蕃人,開始
創造起吐蕃自己的文字來。
絡絡見有人理會這事了,又常常出了宮去,四處游覽觀光,也算是體察民情,只是出去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連我也幾天見不到她的人影。
正有些納悶時,絡絡卻又回到宮里來,滿臉笑容問我︰「書兒,你還去不去香巴拉山了?」
我心里發苦,道︰「我還去那里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