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催著車夫往蘇勖府中趕。我必須找到蘇勖,設法把那些信要回來。
太子魏王要爭,讓他們爭去,我不要紇干承基瀕臨絕境,就像不要東方清遙死一樣。
車子顛簸得好厲害,到半路時,我開始嘔吐,就像在現代乘車常會暈車一樣,我吐得頭暈目眩,卻不敢叫車子慢一點。
白瑪只是驚慌問我︰「小姐,怎麼啦?怎麼啦?」
我怎麼了?我也自問。這樣嚴重的暈車,以前從不曾有過,何況現在乘的是馬車!
好容易到了蘇府,我的面色已經只能用慘白來形容了。
蘇勖迎出來,見倚在白瑪腕間的我,也慌張了,即刻命人去請大夫。
我也不敢再逞強,由著蘇勖領我進了客房,先到床上躺著,拿了茶水給我喝。我的頭卻沉得抬不起來,只是軟軟趴在錦衾上,不願動上一動。
蘇勖兀自不安,不時向外詢問,大夫為何還不過來?
我勉強叫道︰「蘇勖!」
蘇勖眸子難得的又如星子般清明閃亮,他坐到床邊,俯子,柔聲問道︰「書兒,什麼事?還是哪里不舒服?」
我咬咬牙,問道︰「我給你的那些密信,現在在哪里?」
蘇勖怔了怔,道︰「我早給魏王殿下了。」
我擠了一個黯淡的笑容,輕輕問道︰「我,可以向你要回來麼?東方清遙既然很快就能得救,我不想再牽涉無辜。」
蘇勖眸里星光頓時散去,有些凌厲地看我,淡然道︰「什麼是無辜?難道那些不是事實?紇干承基不是和齊王有來往麼?紇干承基不是太子的心月復臂助麼?把此事告知皇上,于公于私,為國為民,都是件好事。」
好個于公于私!好個為國為民!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要救人,我要報仇可以用的借口。魏王扳倒太子可以用的借口。
我努力撐起自己的身子,冷靜問道︰「如果我一定要要回那些信呢?」
蘇勖拂袖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信,對我們很重要。」
「對太子很重要,對魏王很重要,但對你,只是些廢紙!」我打斷蘇勖的話頭,臉上滾燙,一定是因為太過激動而掙得滿臉通紅了。
「魏王殿下會是我未來的主上!」蘇勖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吼道。
我冷笑,同樣低吼回去︰「注定失敗的主上!」
蘇勖瞳孔驀地收縮。
我冷冷盯著他曾經清雅迷人,如今卻和我一樣慘白的面孔,字字如針刺出︰「你早知道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了。一個瘋子,不可能會排八字!更不可能會預知齊王謀反,甚至預知一個大臣的未來謚號封贈!」
「那麼,會是誰?」蘇勖雙眼近乎赤紅,緊緊盯著我。
我盡力笑道︰「你把密信拿來,我就告訴你!」
蘇勖遲疑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來不及了。這會子,魏王殿下應該已經拿了那些信入宮了!」
我似全身筋骨在一瞬給抽去,無力地撲倒在錦衾之中,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用手掩住了眼楮。
晚了,晚了,終究還是來晚了。
有人在外小心翼翼地敲門。
蘇勖低了頭,道︰「嗯,多半是大夫來了。」
白瑪看了我一眼,忙奔過去開門。
果是一個老大夫,背了藥箱走進來,見過了蘇勖,忙忙便來診脈。
我近日總是疲乏犯困,偶爾也會犯惡心,卻不曾有今日這般嚴重過,也不敢大意,很配合地側過身子,讓大夫細細診斷。
大夫才只一搭上我脈,便面有驚異之色,細細看我面容,似有幾分揣度不安之意。
不知為何,我渾身一陣發熱,居然也涌上陣陣不安。
蘇勖已經忍不住,問道︰「老人家,這位姑娘究竟怎麼了?」
大夫只是不語,又在我脈上搭了許久,才退下道︰「公子,可否屏去外人?」
這屋子里,除了我和白瑪,另有蘇家兩個侍婢在。蘇勖怔了怔,屏去了兩名侍婢,大夫猶拿眼看著白瑪。
我從現代而來,生理知識學得也是不少,已隱隱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只用手抓緊錦被,慢慢說道︰「白瑪是我的心月復之人,沒什麼好瞞的,老人家有話請直言!」
大夫又仔細看了看我面容,道︰「姑娘,你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猜測成真,我無語苦笑,輕輕撫住了我的小月復。說不了哽于喉間的幽幽傷痛和淡淡喜悅。冤孽麼?冤孽麼?紇干承基,你和我,真的是前世的冤孽麼?
怪不得大夫如此謹慎,務要將人全請走了才敢說話。我的裝束打扮,全然是未曾出閣的大家閨秀模樣,若讓人知道某家大戶小姐未婚先孕,早該成了長安城的笑話了。
但大夫說的最後一句話,顯然針對蘇勖的。那略有些曖昧的笑容,分明認定了蘇勖便是我月復中塊壘的罪魁禍首了。他看著呆若木雞面色蒼白的蘇勖,繼續道︰「姑娘身子弱,素常也必是個心思重的,不須服藥,但一定得好生靜養才成!」
蘇勖茫然「嗯」了一聲,怔怔看著我,眼神亦驚亦憐,說不出的復雜,好久才勉強笑道︰「多謝大夫提醒了!我必叫下人多多注意呢。」
那大夫起身道︰「既然這姑娘無恙,老朽這便告辭了。」
蘇勖忙模出兩錠元寶來,塞到大夫手中,低聲道︰「此事關系這姑娘名譽,還請大夫不要外傳的好。」
大夫悄悄將元寶掖在袖里,眉眼俱開,低笑道︰「老朽明白,只是這姑娘單薄,公子以後得加意憐惜照顧才好。能成親麼,還是盡快成親的好,免得到時大家臉上不好看呢!」
這老頭年歲既大,自認見多識廣,執意便將蘇勖和我認作了一對。我倒沒什麼,蘇勖卻直到將老頭送走了,將門掩上,面色還是蒼白忐忑。
「是誰的孩子?」蘇勖做到我床邊,低聲問著,那種輕柔憐惜和微微失落,卻已暫時不見了世俗的功名勢利了。
我沒有回答,只默默撫著自己的小月復,感覺著那不知覺間悄然生長的小生命,心頭漸漸安寧溫暖。
白瑪卻眼珠亂轉,突然伏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道︰「小姐,小姐,是那個紇干承基,那個紇干承基上次欺負了你?是不是?是不是?」
蘇勖眸子收縮了一下,那隱藏深處的痛惜和忿恨閃爍著,連拳頭也緊緊握住,糾結起突突而跳的青筋。
「是他欺負了你?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因為懷上了他的孩子,你才決定要拿回密信,放過紇干承基?」蘇勖聲音有些沙啞,蘊著說不出的怒火。
縱然功利在他心中永遠佔了第一位,那月下意外邂逅的容書兒,還是他最珍惜的美好回憶吧。
我微笑,搖頭,睫下卻卷出晶瑩的水滴,竭力平靜的聲音,忍不住的微微顫抖。「我也是才知道,我有了身孕。」
蘇勖恨恨道︰「他和漢王,原是一路人,全是禽獸,是畜生!如果不是為這個緣故,我不懂你為何還要對他手下留情?」
「因為我欠他的!」我毫不猶豫說道,抬眼瞪著蘇勖,道︰「每次我最危險最無助的時候,都是那紇干承基不計代價在幫我!他對別人也許是禽獸,但對我絕對不是!是我負了他!」
蘇勖完全呆住了,吃吃道︰「你,你跟他是自願的?你喜歡他?」
仿若一盤雪水兜頭澆在我心頭,我有一瞬間屏住呼吸。蘇勖的聲音,和我心底的聲音重合在一起︰「你真的喜歡上他了麼?你不是喜歡東方清遙的麼?」
我搖頭,回答自己,也回答著蘇勖︰「怎麼會呢?他,一個殺手而已!我又豈會去喜歡一名殺手?我只是對不住他,對不住他!」
我喃喃念了幾遍對不住,這種歉疚感深深印到心底。半閉起眼,將這種歉疚感壓了又壓,略覺安寧些了,才扭頭轉向蘇勖,慢慢道︰「如果不是紇干承基兩次相救,如今的容書兒,連骨頭都不知道會給丟棄在哪個角落里!我卻為了清遙,以怨報德,把紇干承基一手送入地獄,是不是太過狠毒?」
蘇勖連連搖頭,道︰「紇干承基行事任性隨意,你又何必因他興之所致的兩次出手而耿耿于懷?你,你不過為救人而已,又狠毒在哪里?」
我苦笑道︰「可是,現在我們並不需要那些密信,東方清遙也能從刑部大牢里走出來!」
蘇勖又在搖頭,但聲音已有些遲疑,道︰「書兒,你想得太多了。」
我自語道︰「當年我受了辱,不但怨恨漢王,也怨恨吟容,怪她存心不良,恩將仇報,聯手壞人來害了我。可現在,我的所作所為,不是比她更歹毒千百倍?如果紇干承基出了事,我,我便是死了,也是活該!」
蘇勖忍不住叫道︰「書兒!你別說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我現在去魏王府見魏王,看看那些信,他有沒有交到皇上手中!如果有可能,我們想法子把那些信再要回來。」
蘇勖披了件衣衫,即刻走了出去,到門口時,還在吩咐下人為我備些清淡小粥,等我身子略略恢復時食用。
且不論他平時如何利欲燻心,但這一刻,他的身上依舊閃著人性的光輝,也許,撇開沉醉已深的浮華功名,這才該是他的本質吧。那個月下不經意般輕叩少女心懷的男子,也只在這一刻又清晰浮現。
可終究他是俗了,便如我亦俗了一般。俗得不如東方清遙,甚至不如紇干承基。
我嘆一口氣,撫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月復,小心翼翼,似守衛著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夕陽西下,漫天的晚霞流金幻紫,將窗紙映著通紅如血光,並不眩目,卻是傷心般的淡淡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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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早了,改天我繼續找不同,繼續上傳。和第一結局相似或只有些細節有變化的,我會注明的,大家就不要訂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