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揉了揉因風干的淚水而緊繃的臉,竭力燦爛地笑道︰「我?我很好啊!我亦有著自己喜歡和喜歡自己的人,會很開心生活著的。而戀花,你可不許叫她失望。她本和我說,你從夏州回來後就要和她成親了,已經拖了這麼久,不能再耽擱她了!」
岳曦雲苦笑道︰「你何必騙我?你喜歡的東方清遙,也以為你死了,娶了你姐姐為妻,現在更是……我總要守著你,親眼看到你幸福才放心。」
我已拖累了許多人,何苦再拖累這幸福的一對?我刻意忽略清遙之死帶給我的打擊,展顏強笑道︰「可我喜歡的,不是清遙,而是紇干承基啊。」
岳曦雲顯然亦是早聞紇干承基之名,大是驚訝,道︰「太子府的劍客紇干承基?他,他現在還在大牢里,剛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我靜靜解釋道︰「他麼,因了齊王之事被下在獄中,本是寧死不肯供出太子謀反之事的。但他知道太子害死清遙,害我小產之後,到底還是走出了這一步。」
「小產?」岳曦雲又忍不住驚訝叫著︰「他,他的聲名似乎並不好,常听得留連在花街柳巷,你,你居然和他……是他欺負你麼?」
我淡淡笑道︰「他和我在一起,似乎還是我欺負他的時候多一點。」
岳曦雲凝神想了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一道高深莫測的笑容,抿成一道優美的弧度,叫我心中微微一悸。景謙性子沉穩,但偶爾也會惡作劇一番,鬧得比尋常搗蛋少年更加厲害。每當他想到某個壞主意時,他都會浮起這種笑容。這次,他想做什麼?
岳曦雲負著手,對著窗外縹緲的天空,笑道︰「明日我就和義父商議,盡快將紇干承基救出來,但他想和你再一起麼,還須得過了我這一關!」
我有些啼笑皆非,用錦被掩住嘴,隔了軟軟的棉花輕輕道︰「你可別太為難了他!便是大舅子,也不能嚇走了我的夫婿啊?」
「大舅子?」岳曦雲瞪住我,忽然拂過釋然一笑,霎時雲卷霧散,天高水清。他朗聲道︰「可不是麼?就算咱們無緣結作夫妻了,我還是能做你的兄長,好好護著你一世啊!既能照料你,又能與戀花這等難得的女子相伴,也不枉我辛苦來這大唐一遭了!」
他坦然自若如陽光般的笑容,瞬間射到我的心田,似將積壓了三年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從此之後,除了紇干承基,我終于有了一個異世相逢的知己,一個赤誠相對的好友,一個真心相待的兄長。我將不會再孤獨,不再是一縷無可依靠的寂寞游魂。
清遙,清遙,你不是要我活著麼?我會活著,好好地精彩地活下去,看著你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個個出世,一個個健壯地長大,繼續大唐的精彩和快樂。
我又問了祖母和母親情況,知道景謙離去時他們身子尚好,略略放心。——而他們與我,已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再多想,終究無益。而此時屋外已經是一片漆黑了,岳曦雲已有些不安之意,不時往屋外探望。
我輕笑道︰「景謙,不,曦雲,快
去找戀花吧!她素來嬌弱,心思又重,此時不知在怎的胡思亂想呢,只怕早在什麼地兒哭成個淚人兒了!」
岳曦雲應了一聲,笑道︰「你好好養著,我隔一天再來探你,順便會一會我那個紇干妹夫!」
我不禁莞爾,而岳曦雲已匆匆步了出去,尋找他的心上人去了。
天雖黑暗下來,卻有新的生機如春日勃發的女敕芽般在血脈中洶涌彌漫,熨燙了我的心;而心間的溫暖,又緩緩流向手足,漸漸覺出那素來怕冷的手足,亦開始散著熱意。我不自禁地抿住嘴角,泛出久違的笑容,輕盈在我的面龐跳動著。
我會活下去,在天堂中清遙的注視之下,在不遠千年來探我的景謙注視下,好好活下去。
只是,紇干承基,在你的驕傲和我的愛情面前,你終究,會選擇哪一個呢?
景謙,——岳曦雲亦說,他會幫紇干承基。他目前的身份甫立戰功的靖遠將軍,又是負責太子案的李績義子,有他幫忙,紇干承基想必更易月兌身了。我心頭放松,到了翌日,精神居然大有好轉。
果然,到得傍晚,頓珠已欣喜奔來,告知太子之罪名已經確定,紇干承基出首太子謀反有功,又有李績和于志寧在旁贊他識大禮,懂大義,因此不但不罰,反封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讓人大大驚愕。——于志寧因素來向太子直諫,太子一怒之下曾命紇干承基刺殺于他,但紇干承基見其家室清貧,盡忠為國,竟不忍動手,罷劍而去。于志寧知曉此事,抓著機會,自然要設法還上此情了!
紇干承基終于出獄了,那麼,這幾日,他會來看我麼?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想他了,甚至真如古人所說的那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居然為當日擒我的殺手動了這等感情,讓我自己亦有些驚訝。原來冥冥之中,愛怨情仇,就是這般難辨難解、變幻莫測麼?
這日早上我才漱了口,喝了兩口小米粥,容錦城已帶了訝色出現在我房中。
我忙起身見禮。
容錦城忙按住我,笑道︰「書兒,有個人來一意要求見你,我不知道你心下的意思如何,也不敢放他進來。」
若是尋常人見我,容錦城又豈會這等慎重?我疑惑道︰「什麼人?」
容錦城尚未及答話,屋外已有人朗聲道︰「容書兒,我來了!你不見我麼?」
桃夭欣喜的聲音已經在晚春初夏暖濕的空氣中跳躍︰「紇干哥哥,你出來了?終于想到來看我們小姐啦?今天穿得好漂亮哦!」
紇干承基在外道︰「我便是死了,魂兒也是要來看你們小姐的。蘇勖和容莊主都說她已好多了,應該可以見我吧?」
我心頭怦怦跳動,微笑看著容錦城。容錦城捋了捋須,呵呵笑道︰「那小子,剛才見了我倒也斯文,此時卻又不安份了。」
他又彎下腰,慈祥的面容上盡是難得的笑意,低聲道︰「他已跟我說了求配之事,我不知你的意思,也不曾多談,書兒你自己看著辦吧。——只不過你當日既是自願跟了他,他又真對你有情的話,應了倒也不妨。咱們家雖非大貴,根基倒也不薄,也不求找那貴介公子,只要是個待你好的有情郎,就足夠了。」
那廂桃夭已熱絡地拉了紇干承基道︰「紇干哥哥,小姐今日精神好了許多,我帶你進去見她。」
紇干承基的答應聲未落,已有人喝道︰「紇干承基!誰許你進容三小姐的房間了?」卻是岳曦雲的聲音。
容錦城雖知我與岳曦雲有些瓜葛,卻不料他此時突然出現,一時訝然,莫名其妙看住我。
我披了件粉底寶相花紋的單衫,趿鞋下了床,掀開帳幔一角,悄悄向外凝望,卻見紇干承基未穿他平素情有獨鐘的黑衣,而穿了身淡藍的素錦袍子,映得那線條分明的面容多了幾分柔和,居然甚是俊朗;而對面緩緩步來的岳曦雲一身武將打扮,英氣奪目,眼神卻極凌厲逼人,瞪著紇干承基時,更似不共戴天一般。
紇干承基自然不是吃素的,他收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岳曦雲岳將軍?我與容書兒似乎不曾與岳將軍有所交往吧?岳將軍攔我道路,卻是何意?」
岳曦雲哈哈笑道︰「我自前些日子遇到容三小姐,已是一見鐘情,早跟她訂下了三生鴛盟,你如今闖她閨房,卻問我是何意麼?我倒想問紇干公子是何居心了!」
紇干承基氣得渾身顫抖,忽然對房內吼道︰「容書兒,出來!給我一個解釋!」
岳曦雲嘖嘖道︰「瞧你這莽夫樣兒,還不把我們書兒嚇壞?快快滾回去吧!書兒不做聲,自然便是不想跟你多解釋了,你又何必多費唇舌!」
「你閉嘴!」紇干承基大喝著,本來英挺的面容有些扭曲,道︰「容書兒明明說,等我出了刑部大牢,便會嫁了我!她既說了此話,就不該再動別的心思!」
岳曦雲大笑道︰「她便是動了別的心思,你又能如何?」
紇干承基道︰「她若出爾反爾,我自然……自然不會放過她。」
岳曦雲指著頭頂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我倒要看看你敢怎樣?莫不是刑部大牢不曾呆夠,還想再進去住上一世?我告訴你,容書兒我是娶定了,看你個小小都尉敢當如何!」
紇干承基怒極反笑道︰「我不敢如何,但她今日嫁你,我保她明日就成寡婦!」
岳曦雲嘲諷道︰「哦?不知你有什麼能耐,居然敢對堂堂靖遠將軍說這等話?」
紇干承基憤然狂笑道︰「我很快就會讓你知道我有什麼能耐!」
但聞「丁」地一聲,恰如晴空下驀起了一道耀眼閃電,紇干承基的寶劍已經在手,寒光灼灼如烈,迅捷劃破長空,直搗岳曦雲胸前。
岳曦雲毫不示弱,亦拔劍而出,迎著劍氣而上,劍式卻很眼熟,正是現代的柔道擊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