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辰坐在詩雲廉租房附近的咖啡店里。午後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懶懶地灑在了咖啡桌的花布上。如果不是因為有空調,一定會很熱。可是,正是因為有了空調,反而讓這原本是夏日的陽光竟如同金秋的陽光一般讓人覺得清爽,愜意。逸辰靠著椅背,側臉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右手中的煙環環上升,如同現在的略有些憂傷心情一般,淡淡地化在空氣中,于是連這里的空氣也有了淡淡憂傷的感覺。
他約了詩雲,照例像所有魯莽而執著的男孩子都會說的那樣,「詩雲,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咱們見個面吧。」
又是這家咖啡廳!
上次在這里發生的事情逸辰仍記憶猶新。詩雲說的話,仍在耳旁。「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直跟我糾纏不清?」……「不要再犯傻了。我,是你的老師啊。」逸辰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條弧度,只是這回,是苦笑。回想起自己跟詩雲的一幕幕故事,總是那麼差強人意。自己何苦來哉!是的,重生後,自己是想痛痛快快,轟轟烈烈地愛它一回,不求天長地久,只希望能夠曾經擁有。可是,翻來覆去,來來回回,總是自己一廂情願。好吧,也許,詩雲曾經對自己動過心,哪怕可能只有那麼一會兒;也許就連這點自以為的動心,也僅僅只是自己可憐的自尊在作祟。什麼也沒有,她對自己一點感情都沒有!逸辰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承認了吧,對自己,你無須掩飾,你,孫逸辰,只是一個曾經的商業巨子,就像每個過氣的明星一樣,那些都只是過去。而現在,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你,也只是個失敗者,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但凡詩雲對你有那麼一點點好感,她會是現在這樣的表現嗎?如果自己喜歡著一個人,自己會把這個喜歡的人拱手讓人嗎?!!逸辰的答案是,永遠不會!!愛情就是自私的,愛情,就是自己爭取的!!這話也害了自己,如果自己一切都順其自然,也許不會落到現在這般田地——人家不僅沒有接受自己的感情,反而轉贈了!!逸辰頓時覺得有些煩燥,嘴巴發干,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仍舊是摩卡!口感復雜回環的摩卡!!讓人琢磨不透,又愛又恨的犘卡!!詩雲的笑,她微蹙的細眉,她經常捋的流海,她熟悉的身影,她讓自己迷戀的聲音,她身上的芬芳,她的撅嘴,關于她的一點一滴,一切的一切,就像這摩卡咖啡一般讓人著迷又猜不透!!逸辰感到很沮喪,你習慣于洞悉一切,了解一切,甚至自己覺得如果有必要就能夠掌控一切,卻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最關心,最重視的事情其實並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但如此,反過來,自己卻像一個一頭撞進了蛛網的飛蟲一般無力地被其左右!不,詩雲她並不喜歡我。這是自己必須認真思考的一個事實!
突然,逸辰心中猛地像針扎一般,如果,萬一詩雲真的對自己是一丁半點兒的感情都沒有,那該怎麼辦??世上有很多痛苦的事情,而有一種最讓人感覺挫折的痛苦便是讓一個驕傲的人,一個一直都認為自己很行而且在很多方面也確實很行的人,在某一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個屁!而現在,逸辰突然很心慌很害怕的發現,那個屁就是自己︰一直積極地追著詩雲,從沒想過失敗會怎樣,可是現在,今天就在這間小咖啡廳里,逸辰著實心慌了,害怕了,他想,如果詩雲根本不喜歡自己,那該怎麼辦?逸辰無助地發現,如果真是那樣,自己還真沒有任何辦法!
逸辰微微睜大了眼楮,因為他分明地看見,詩雲正打開咖啡廳的門走了過來,引得咖啡廳里的很多人都側目。其實她穿得並不隨意,作為輔導員,白襯衣和深色的裙子而已,可就是這樣,也活月兌月兌就像從畫中走出的神仙姐姐一般。逸辰手慌腳亂地摁滅了香煙,用手很快地在空中擺了擺,借此擺散仍在縈繞彷徨的青煙,也借此暫時將心頭的陰霾趕了趕。起身,替詩雲拉開椅子讓她坐下,返身,落座。她今天來晚了,逸辰心想。
詩雲坐下,仍然點了一杯藍山。其實今天出門前她猶豫了。她也隱隱感覺到,也許,真的就是在今天,她和逸辰的這段……情誼,會有一個定數,會有一個結論。說真的,想到這里她不得不猶豫了。在真感情面前誰都不應該退縮,在自己的真愛面前,誰都會自私。這話詩雲很早就听說過,也深以為然。只是,怎麼樣才是真愛?怎麼樣才是真感情?!!自己對于逸辰這種姑且稱為感情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是完全出于老師對于學生的關心嗎?老師應該喂學生吃飯嗎?!是朋友嗎?朋友會在幫對方找到更合適的女朋友時心里發酸發痛嗎?難道,是戀人嗎?不可能!戀人會如此小心翼翼地相處時都不敢靠近,連手都不敢牽,遇到熟人會有一種負罪感嗎?實在是剪不斷理還亂。只有自己是他的老師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好吧,就算是自己對于逸辰有那麼一點點好感,一點點喜愛,可是,不是也有說,真的愛一個人,是希望他比自己過得好嗎?如果自己跟逸辰在一起,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就姑且退一萬步來說,如果,自己跟他在一起,自己的家庭情況,自己的現在的條件也不是很好,而逸辰也是家境並不富裕,再加上他父親現在又出了那樣的事情,自己好容易攢了大半年也才能給他5000塊,兩人以後生活肯定會很艱難,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並不是自己嫌貧愛富,只是過生活,過日子,只有愛沒有錢真的不行,就算自己可以沒有錢,可是以後呢,逸辰年邁的父母呢,將來的孩子呢,都得靠錢支撐;相比之下,李夏衣是如此堅定絕決地喜歡著他,她是那麼年輕漂亮,又是那麼善良,而且她的家境也比自己好上千萬倍,無論在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上,她都可以給予逸辰更多的幫助和照顧。更為重要的是,夏衣愛得那麼堅決,那麼勇敢,那麼確定。就算是作為朋友,自己也會勸逸辰選擇夏衣而不是自己。所以,結論是,自己對逸辰的感情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真的愛一個人,是希望他比自己過得好!
可是,當詩雲進了門,見到了逸辰後,她的心又微微有了些許搖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逸辰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稜角分明,竟然讓人如此著迷。詩雲勉強鎮定著,點了藍山咖啡,定定地看著咖啡杯里被自己用小勺子攪得旋轉的褐色液體,如同現在被攪得翻江倒海般的心情。
咖啡廳里,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情侶。大多數在談笑風生,還有一兩對在橫眉冷對。可是逸辰這一桌很奇怪,兩人就這樣各自裝著滿滿的心事,一個看著咖啡杯,一個盯著天花板,中間連接他們的,是沉默。平靜的,甚至有些默契的沉默。
詩雲有幾次幾乎已經鼓起了勇氣,甚至在心里告訴自己,抬起頭,問逸辰找自己來有什麼事,然後就把他們這點事兒說清楚了,然後就各回各家,從此自己是逸辰永遠也不會找的老師;從此逸辰和夏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從此,自己……呵,時間會撫平一切,自己也可能會找個喜歡自己的人結婚了此一生也為嘗不可。可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兩人的咖啡漸漸冷了下來,興許,是因為空調太冷的原因吧。咖啡廳里突然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歌曲,《將愛情進行到底》。
「等你愛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等你愛我,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剎那間,咖啡廳里的空氣發生了神奇的變化,連一直談笑的人們,也漸漸安靜下來,靜靜地听著陳奕迅淡淡的憂傷和滄桑嗓音唱出的老歌兒,唱出的一代人十二年的情感變遷和人生歷練。沒有了最初年少輕狂的激情和高亢,取而代之的,卻是歲月滌蕩後剩下的沉郁頓挫、嘆息和執著。
逸辰和詩雲兩人就這樣,面對著面,心對著心坐著,一言不發,靜靜地听著這首老歌兒。「可能是我感覺出了錯,或許是我要的太多,是否每個人都會像我……」
「害怕相見的人已走了,也許從未曾出現過,怎樣去接受才是解月兌……」
逸辰心中一動,輕輕喚道,「詩雲……」詩雲應聲抬起頭,卻正好撞見逸辰那熾熱的目光。本已經反復下的決心,此刻居然全線崩潰。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逸辰真誠地說。「當我們五十歲、六十歲後再回想起今天這一幕,能夠沒有後悔,沒有遺憾,不會時時想著如果我們當初哪怕多一點點勇氣,如果我們當初哪怕是再那麼堅持一點點,結果可能就會變成另外一副光景?!!」
詩雲紅紅的嘴唇微微抿著,低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沉默,在逸辰看來如同鈍刀割肉般難熬的沉默。
「你在听嗎,也許早該說,你說什麼,難道真的不能」老歌兒仍在繼續著,籠罩著整個咖啡廳,以至于一種異樣的感動和潮濕彌漫開來……
「等你愛我,愛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等你愛我,愛我,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詩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被人欺負得想哭的感覺!就是純粹地想哭,想大哭一場的沖動!濕潤的眼眶已經再也堅強不起來,索性就把眼楮閉了起來。頓時整個腦海都是這首歌兒的旋律。
「是否愛情都會有折磨,可我不承認這麼說……」
「注定等待你我已足夠,所以放心才能更快樂,當你有一天對我說,我一樣會在這里等著……」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詩雲閉著的眼角滑落,順著她秀麗的臉龐一直沿著香腮無聲地滑入玉頸,「逸辰,你是一個很不錯的男孩子,你應該有更好條件的女孩子來疼……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