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外公不能來谷中看我們,只能我們時不時出來看看他了。刺刺接著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爹和娘都不肯細說,我也是听旁人說,說過了世的大舅舅,原本是青龍教右先鋒,他過世之後,外公只好重新出了山,也擔當過一陣這位置,但沒多久便被教主不念舊情地趕了出來。程叔叔也去求過好幾次情,要教主允許外公重新回去,但……如今也過了十多年了,教主仍然一點松口的意思都沒有,外公看來也死了心,就專心打理顧家在徽州的地業,反倒挺有聲色。
君黎算算時間,自己當年來到顧家時,想必正是他們一家剛剛離了青龍谷。想了想便道,這樣也不錯啊,又不是非得要在青龍教打打殺殺才好。
話是不錯,不過……舅舅你不知道吧,顧家其實世代都為青龍教效力,與左先鋒單家從來都並稱「青龍雙驕」,若突然自此再不得與青龍教打交道,外公總不免會覺得自己愧對了顧家——只是我又不曉得到底是什麼樣緣故,也就實在說不出這事到底是誰的不對了。
我爹倒是一直給顧家喊冤。程平道。但是……教主的決定,也不好說。其實我倒覺得這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你想,十幾年了,教主都沒指派新的青龍右先鋒,若他真的決心不再讓顧家重回青龍教,何須如此。
那還不是因為有我爹在嗎!刺刺嘟嘴道。教主現在什麼事兒都尋著爹去,還用得著右先鋒?我娘常說,這哪里還是讓爹獨當一面,當了三四面都有了。
君黎見她忽然抱怨起來的樣子,鼻梁上嬌女敕的肌膚都微微皺起,竟不覺她是生氣,看著便露出微笑來。刺刺轉眼見到,鼻尖更是一皺,道,有什麼好笑?
只是看著你便覺可愛。君黎端出長輩的架勢,很自然地將溢美之詞說出口來。
刺刺仿佛一呆,隨即也轉為微笑,道,那你現在心情總該好一些了吧?
君黎只是笑道,我本就沒事,你太當真了。
三人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轉為讓君黎多說些游歷見聞。程平、刺刺自五六歲來了之後便沒離開過徽州,兒時記憶也已不那麼深,听他說起外面的世界,還是饒有興致。
爹答應了二哥,等他到了十八歲,便讓他獨自外出游歷。刺刺道。我也想去,娘倒也是松了口的,反是爹不答應。
她這回倒是說了「二哥」。君黎心道。這是欺我反正也不明其中蹊蹺。
他也不知怎的就心生一種戲弄她一下的念頭,故作不解道,怎麼是二哥外出游歷,那大哥呢?
刺刺臉色變也沒變,道,大哥嘛,當然是留下來繼承家學、娶妻生子咯。
她說完這句話,才看了程平一眼,道,平哥哥肯定也是吧?
程平已經是滿臉尷尬了,道,是,我家里就我一個,爹才不肯放我出去。
刺刺笑了起來,道,我大哥可是一貫很羨慕我二哥的。
君黎卻沒答話。這小姑娘。他心道。若非姐姐早告知我其中關系,我一定覺不出她話里有機關。瞧她樣子是天真無邪,但原來心思機變靈巧,這不動聲色的本事,也未見真的如先前以為的那般「可愛」,至少,可遠沒看起來那麼易碎。
三人說著話,誰也沒意識到下午已倏忽過去。日影益偏,刺刺總算想起了什麼來,忽地道,都這麼久了,怎麼爹還沒來。
我們出去看看。君黎說著站起來。
流水席此時已差不多撤完,顧笑夢正對著空下來的院子擦了擦汗,瞧見刺刺等人過來,微微皺眉上前道,你爹還沒來,倒有點奇怪。
是啊。左近的滕瑩道。都這會兒了,一會兒我們就要去鴻福樓了,他莫非想徑直去鴻福樓與我們會合?
不可能,說好了下午他們就過來,這還有賀禮都沒搬來,怎麼去鴻福樓!
君黎問了刺刺,才知晚筵是準備在附近的鴻福樓,宴請的都是顧家親友,與中午的流水席又有不同。
顧世忠已經過來,便在君黎肩上一拍,道,走罷,我們先過去,你姐夫不來便不來,反正他也從未將我放在眼里過。
爹!顧笑夢便撒嬌似地喊了一句。他哪次敢不來了?我剛已經差人回去看了,你們先去鴻福樓也罷,我在這等他一等。
不必著忙,鴻福樓我已經派人照應著了。一旁的左使程方愈道。我們先走,還有些時間,老爺子晚些來也沒事。
那也好。顧笑夢應了,便差了幾名與鴻福樓呼應的家丁,派了先去安置,又讓人服侍了顧世忠去書房稍作休息。倒也過了沒多久,忽然只听門口有人喊道,來了來了!我看那跑的是無意少爺!
君黎也跟到門口去看——刺刺的雙胞胎哥哥無意,他倒想看一看。再者,他更想看看自己姐夫到底是什麼樣人。
但不知為何,來的只有無意一人。顧笑夢見他面色有異,心里也就一沉,待到了近前,無意喘了口氣,便道,娘,出了點事,爹今日恐是來不了了。
顧笑夢面色便是一白,拉住他道,怎麼回事?你爹還好吧?
無意搖搖手。爹沒事,只是教主急事將他叫去,他們如今應該都已經啟程前往臨安府了。因這事耽擱了下,不過給外公的東西都沒差,馬車在後頭,也快到了。
什麼事要這麼突然去臨安?顧笑夢不解。教主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你外公辦壽,他偏又這時候將你爹叫走!
一旁滕瑩便道,進來再說吧,無意也跑得累了,慢慢說。
一眾人進了門。君黎初看這無意,只見他寬肩細腰,竟是出落得一副好身段;此時再一細看,又見他五官削挺,雖不比程平的俊美,卻也有種恰到好處的感覺。
只見刺刺也已上了前去。君黎又是一怔。這果然是雙胞兄妹兩個——雖容貌不盡相似,但那種幾乎要透膚而出的鮮活飽滿之力卻並無偏差,此刻站在一起,這感覺愈發明顯。無意目光轉過,見到君黎,停留一下,似乎覺出這道士有些不同,但並不認識,也便轉開,向顧笑夢又道,外公在麼,我先與他說一聲。
我一會兒去與他說罷。到底怎麼樣急事?去臨安又是做什麼?顧笑夢道。
無意道,便是臨安夏家莊的莊主,是教主的親戚不是麼?他前日里忽然被拿下了牢,據說不多日便要處決,教主剛听得此事,恰程左使又不在,所以他便只叫了爹,說要立刻去趟臨安把人弄出來。
君黎听到「夏家莊」三個字,忽地心有所憶,早便豎起耳朵。不過無意說得簡單,來龍去脈卻不是那麼清楚。只听顧笑夢道,去牢里劫人——這種事豈是鬧著玩的,你爹當年可不是沒跟京城的人打過交道,活著回來便是僥幸了,這一次去不是自投羅網?
這一回教主自己也去了。這事情也確實十萬火急,所以爹也推延不得。
那夏莊主出事的消息哪里傳來的?刺刺在一邊問了一句。
是夏家大公子夏琝。無意道。若非是他,教主還真不會听——夏公子一路躲了官兵追捕,好不容易逃到了青龍谷求教主幫忙,如今人還留在谷中治傷。
奇怪了,夏莊主不是在臨安做著官,頗得重用的麼?刺刺疑惑地看了眼顧笑夢。
我也是這樣問爹。無意道。不過爹說,伴君如伴虎,夏家莊這一天也是遲早,既然夏公子這麼說,這消息想來不假——爹說他和教主趕去,也未必來得及,不過有教主親去,終歸不會有什麼危險,叫我還是過來,還有就是——叫娘莫要生氣,總之事情完了他便回來。
唉,我如今有什麼好生氣的,我擔心還來不及!顧笑夢說著也是無奈。好了,不早了,就快些去鴻福樓了吧。
君黎听在耳里,滿腦子都想著「夏家莊」,所以另一個本來想問顧笑夢的問題,也便一閃即過了。原本,他也想問問她,與青龍左先鋒單疾泉可熟,那日遇見他,明明他說會來,為什麼一直不見蹤影?
若他花點時間細細思索,答案原不難猜到︰遲遲未至的單疾泉,正是自己姐夫。但或許也是單疾泉與顧笑夢的年紀差得太遠,君黎不諳俗事,根本想不到這種可能。
他見顧笑夢去請顧世忠,便小心翼翼地去問刺刺道,夏家莊——是什麼地方?
刺刺咦了一聲,道,舅舅去過這麼多地方,怎會不知道臨安夏家?
說來也怪,我好像真的沒去過臨安。君黎道。
他心里忽地流過一個很奇特,也很重要的念頭。自己去過什麼地方,還不是看師父要去什麼地方?他不帶自己去臨安,自己當然就沒去過。但是為什麼便偏偏不帶自己去?
他還記得師父說過,自己的家鄉在何處,父母是何人,是他萬萬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情。那麼——是否會與臨安有關?
刺刺見他突然沉默,奇道,怎麼了?
哦,沒什麼,只是——剛剛說到夏家莊,你們說的莊主名叫……?
莊主夏錚,他是我們教主的親戚,好像是舅舅吧。無意插言道。只是,刺刺,這位道長是……
刺刺便笑道,這位道長——倒是我們的舅舅呢。
單無意便吃了一驚,不解道,舅舅?我們哪里來舅舅?
刺刺便仔細介紹了這舅舅來歷,單無意方不敢怠慢,騰手向君黎行禮。
君黎躊躇了一下,又問道,你說的那位夏莊主,他——他眼楮是不是不太方便?
眼楮?單無意皺眉。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哦,那我大約是……弄錯了人。君黎心一沉,不知是松快還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