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細碎的腳步驚醒了安睡的紫翎。
睜眼望了眼窗戶上的日光,約莫申時過半的樣子,陽光帶著些微淒迷絢麗的霞光,一切都在沐浴著溫柔恬靜之中。相思掀起簾子疾步進來,身後幾個小丫鬟端著沐盆巾帕等物服侍梳洗。
「夫人,老太太回來了。」相思低聲說著,以防將睡覺的另一人驚醒媲。
紫翎輕柔著動作起身,盡管很小心,但衛肆仍舊是被驚動丫。
「怎麼了?」衛肆見她們神色不大對。
「沒什麼,是府里出了點兒事,我去處理一下。侯爺再躺會兒吧。」謊話幾乎是月兌口而出。她想盡可能避免他們母子在今天見面,否則言語交鋒下肯定會將矛盾更加激化,最好放一放,彼此都消消氣。
「夫人,老太太到廳里了。」偏生豆蔻在簾外喊了一句。
衛肆哼笑了一聲︰「翎兒真是太不應該,老太太回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故意瞞著我?我若不出去迎接,老太太還以為我這個兒子目中無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呢。」
「侯爺……」
衛肆不理會她的阻攔,隨便洗了把臉,擦拭後直接將巾帕子仍在水盆內,跨步出去了。
她趕緊盥洗收拾了一下,疾步跟出去。
老太太已坐在廳里,邱婉蓉與何家母女都靜靜的站在一旁,姚淑媛與梅梓桐也聞訊趕來。衛肆進了廳里,清冷的噙著笑,使得氣氛越發沉寂惶恐。
「侯爺為什麼堅持要她們住到廟里?那就是反省的手段嗎?她們是堂堂侯府夫人,讓人怎麼議論?」老太太率先開口,表達了極力不贊同這樣的處置。
衛肆只是淡淡的一句反問︰「為什麼不可以?老太太不是一樣住在庵里,住了那麼多年。」
這句話有很深的暗示與影射,紫翎已窺視了些許內情,一听到這話,馬上就緊張。他豈不是在暗示老太太同樣是侯府夫人卻住在庵里,吃齋念佛只是幌子,歸根到底是在反省贖罪。
果然,老太太也在瞬間領悟他言外之意,臉色一僵,抓著扶手半天說不出話。
「吟兒不可以,她什麼都沒做錯,不該承認這份委屈。」隔了許久,老太太幾乎是用最後的力氣說出這句話,看似一種宣戰,實則是一份隱藏的否認。
紫翎听出來了。
衛肆同樣听懂,卻是冷笑︰「是嗎?你很信任她?」
「當然!」
衛肆听得笑出聲,仿佛很高興的在宣布︰「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你的這位乖巧柔順的表佷女一直在欺騙你,她的錯,從來就沒停止過。你以為當初我之所以答應娶她,是顧念著老太太的面子?是顧念著彼此親戚的情分?錯了!因為我要她嘗一嘗欺騙耍弄我的下場,我最恨的是背叛,其次便是欺騙!」
「你可以問問她,甜蜜的新婚夜我們是怎麼度過的?我相信那一夜她永生難忘,定是歷歷在目。她耍弄著心機想嫁入侯府,我成全她,就讓她嘗嘗做侯府夫人的滋味,經過這些天,她一定體會的不錯。」
「你……」老太太完全被他的話震驚了,滿眼的不可置信。
其他人同樣驚愕,何家母女更是癱軟在地,幾乎崩潰。
「老太太放心,我不是無情的人,親戚的情分要顧,老太太的面子要念,所以我讓她如願以償做夫人,吃穿都少不了她。現在當著眾人說出來,是要以儆效尤,免得有人效仿,再者,也希望老太太看清一切,不再受蒙蔽。我知道,老太太是很喜歡她的,不如就接她到庵里一塊兒住,也好彼此照顧!」
這番話的最終意思便是,即便何吟兒永遠呆在侯府,也將守一輩子活寡,和住在庵里一樣。
他故意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刺傷老太太,只為報復,但短暫的暢快之後,留下心間那個洞越來越大,又拿什麼來填補?
「侯爺,求侯爺不要,吟兒錯了,吟兒錯了。」何吟兒到底年輕脆弱,當著眾人跟前來了這麼一出,嚇得直哭直求情。又跪在老太太跟前哀求︰「老太太幫幫我,老太太。」
「吟兒……」此刻何吟兒的表現已證明了一切,老太太既驚詫她的欺騙,又痛苦于衛肆所給予的嘲諷斥責,喉間如堵著巨石,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無聲的低落。
何姨媽也慌了,心知再不挽救女兒的一生就毀了。
「老太太,表姐,我只有吟兒一個女兒,她便是做了錯事,也沒有害人,沒有惡意啊。表姐勸勸侯爺,吟兒還小。」何姨媽抱著何吟兒哭。
老太太又能如何?她實在張不了嘴,更不知該怎麼去說,何家母女哪知那些話背後的含義呢。
「老太太……」
老太太強忍著眼淚,顫巍巍的站起來,攙扶著素雲的手,低聲道︰「我老了,什麼都管不了,這里早不是我的地方。」
「老太太……」紫翎覺察出老太太的黯然心灰,甚至是絕望。
「素雲,回淨月庵。」老太太誰也不理,走了。
所有人似乎這時才慢慢回過神來,卻因衛肆的態度和氣勢,紛紛跪了下來,絲毫不敢言語。
衛肆盯著老太太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院門外,緊握的雙拳緊了又緊,眼神開始變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眼前浮現出記憶中那一幕幕的殘酷,整個人如置身在茫茫的冰山雪地,鋒利細長的冰錐一根根的刺入他的腦中,令他頭痛欲裂。
意識到不妙,紫翎趕緊上前抓住他︰「侯爺!」
衛肆殘留的最後一絲理智令他將她推開,蹣跚著回了睡房,反手便將房門緊閉,仿佛是躲進了自己的世界。
「相思,去準備東西!」紫翎一面吩咐,一面望著廳中諸人,面色冷厲的警告︰「你們所有人都听著,剛剛的事,誰若是吐露了半個字出去,被我知道了,可別怪我無情!」
「是。」所有人跪著允諾。
紫翎又說︰「你們全都回去,二夫人與四夫人好好兒的呆在房里閉門思過,若再生事,你們自行想象後果!」
說完不再理會她們,疾步前往房門前,小心的將門推開。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房中的桌椅擺器已是一片狼藉,衛肆早痛苦的倒在床上,臉色漲紅,面孔猙獰。
「夫人?」相思春杏等人見狀害怕的不敢上前。
「雙喜!人呢?」紫翎心里著急。
「來了。」雙喜喊來了侍衛,合力將衛肆壓制住,捆綁了手腳,擱下各色東西,紛紛退了出去。
紫翎踩著滿地碎瓷片,坐在床邊,用所知的一切緩解他的痛苦。
或許這是十五歲那年之後他們母子的頭一次正面相對,看似得勝的他,心里掩藏的傷疤再一次被撕開,那種痛苦可想而知。衛錦之曾說,十五歲那年晚上他的衣領有血跡,又偏是從那晚開始他開始犯病,定是爭執中頭部受了傷,加之心結難解,才鬧的如此嚴重。
當她的手輕揉到他頭部的某個地方,忽听他低聲喊「疼」。
「疼嗎?」她停了手,卻又覺得蹊蹺,當懷著猜測撥開他的頭發,赫然看見一塊小小的舊疤痕。傷痕雖小,卻似一根針刺在了他的心里,怎麼也拔不出來。
「疼,很疼。」他幾乎是無意識的在喃語,疼痛不在身體,而在記憶。
「很快就不疼了。」她輕聲的安撫,像哄著受傷的孩子。
做完了按摩,她又將薄荷精油滴了幾滴在清水中,浸潤了巾帕為他擦拭全身,希望借由薄荷清涼安撫他的情緒。直至他安靜的疑似睡著時,這才解開他手腳的捆綁。
無疑,若能解開母子心結,便是治愈他的頑疾的最好良藥,然而那個***並非一般人能擅闖的。
確認他真的睡著了,她躡著手腳出來,卻見衛錦之站在廳里。
「大哥怎麼樣?」衛錦之從早起就在擔心,最終沒忍住回來看看,卻從雙喜口中得知出事。
「睡了。很不好。」她說道︰「有些事不是那麼容易化解,不僅需要時間,也需要合適的途徑。你去看看老太太吧。」
衛錦之恍惚間覺得她知曉了不少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