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離開,一路上馬車走的極慢。
衛錦之面色虛白,眼神無焦,腦海中不斷回想著當初孫氏的死,以及昨夜那難以忘記的震驚。盡管被她說動了,沒了那麼強烈尋死之心,可整個人空茫茫的,似大海中的孤舟,不知何去何往。
他怎麼會是衛廉的兒子?怎麼會和侯府毫無血緣?怎麼能是一個陰謀的產物?
回到侯府,他的身體並未好轉,反而因沉重的心事而越發糟糕媲。
「公子!」憐兒早早等候在大門口,一看到馬車就跑上來,待見了他的臉色更是吃驚的連聲詢問;「公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大夫。」
「我累了。」他只是疲憊的擺擺手,不願多說一字。
「我扶公子回去休息。」憐兒小心攙扶著,別的話也不敢多問,忍了忍,說道︰「得知公子回來,老太太一直念叨呢,夫人也為公子擔心。」
「四兒,去告訴老太太我不舒服,晚些時候再去請安說話。老太太若問,只說我累了,不用勞煩她看望。」盡管一路走了六七天,他想了很多,可真的面對老太太,那些話卻不知怎麼說出口。
西苑里,謝冰雁站在房門前,終于看到他的身影。
按理她該到儀門處等他,可想到彼此的關系,他這回又是跟侯夫人一塊兒失蹤的,那內情……她已經覺得壓低一貫的冷傲矜持,心里滿月復委屈惱怒,縱然再擔憂他,偏偏不願意表露出來。
「夫人,公子臉色很不好呢。」蟬兒說了一句。
抿了抿唇,謝冰雁終于是迎上去,仔細一審視,果然見他的氣色大不如前,仿佛隨時都會垮掉一般。吃了一驚,也忘了前嫌,忙扶住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衛錦之不願講話,回到房中便躺在床上,閉上眼睡了。
謝冰雁看著他,覺得他似在逃避什麼。
京城衛家的事她已經知道了,那聖旨一下,整個天下都議論紛紛,誰能想到衛廉竟會和太子合謀篡位,又劫持侯夫人與侯府公子呢。有些內情她不知道,老太太似知情,卻也不告訴她。她不笨,單單從衛廉要劫持他們兩人來看,事情就不單純。
「夫人,老太太來了。」
盡管衛錦之說了那些話,然而老太太是知道內情的人,又听四兒描述了他的神色,怎麼能放心得下呢?
「老太太。」謝冰雁迎上去。
「他怎麼樣了?」老太太問著,朝里間望了望,沒進去。
謝冰雁順著望去一眼,說道︰「大概是累了吧。」
老太太輕嘆口氣,拍拍她的手︰「他心里裝了很多事,身體又不好,你多費些心。」
「嗯。」謝冰雁雖是點頭應承,心里卻苦澀。
一夜安靜。
次日清晨,謝冰雁剛剛醒來,因昨夜輾轉反側沒有睡好,正靠在床頭倦怠起身。
蟬兒突然急三火四的跑進來,張口便說;「小姐,公子讓人收拾東西呢,好像要出遠門。」
謝冰雁一驚,心慌的一時間不知反應。
「小姐別急,公子讓我幫著小姐收拾行裝呢,是要帶小姐一塊兒去的。」蟬兒見她誤會了,趕忙解釋,又很疑惑的說︰「真怪呢。昨天公子回來時像病的很重,今天卻早早的就起了,去見老太太了。小姐,公子是不是有什麼事啊?好好兒的,怎麼收拾東西要走呢?」
謝冰雁也不知道,可總想到他和侯夫人的事。
在老太太的屋子里,一听他要去玉州,老太太當即就急了︰「突然之間去那兒做什麼?你大哥大嫂都不在家,你這一走,府里就沒人了。再說,你這身體怎麼能勞累?」
「老太太。」衛錦之淡淡的截斷話,輕柔又堅決的說道︰「這件事我和大哥說過了。玉州是個好地方,適合調養,有冰雁和憐兒照顧著,沒什麼可擔心的。錦之不孝,不能在府里孝順老太太了。」
「你……」見他這樣,老太太禁不住就問了京城之事︰「你告訴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若不然你怎麼一心要走?我從小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看待,你便是要走,也得跟我說句明白話呀。」
衛錦之撐起一抹淡而艱難的笑,好半天才說出那個不願承認的事實︰「我是衛廉的兒子。」
當听聞他講起那件隱秘,縱然老太太是當年的人,也不由得震驚,更理解了他這般堅持的原因。
「錦之……」老太太紅了眼眶,很心疼他︰「別的我不管,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就是我的兒子!這侯府就是你的家!上一輩的事情都過去了,都不再提了,若是你孝順我,當我是娘,就不準再想了。你想出去走走,也好,就去吧,只是要記得回來。」
「嗯。」衛錦之忍不住哽噎,跪趴在老太太腿上,壓抑的發泄著滿心的痛苦。
衛錦之返回西苑,只見謝冰雁等候在房中。
「為什麼要收拾東西?要去哪兒?」謝冰雁心里憋著一肚子疑問,別的或許敏感不能隨意問,可這個卻不是禁忌,總有權知道。
衛錦之靜靜的注視她,想到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妻子,相伴一生的人,又想到上一輩和這一代的恩怨糾葛,不由得心思復雜。
謝冰雁注意到了,先是奇怪,接著便有些不自在。
衛錦之收回目光,唇邊綻出一抹淡淡的笑︰「我們去玉州,去養病。」
原本不打算如此簡單的被打發,可看到他這樣,仿佛感染了他的心緒哀傷,竟令她跟著心間隱隱作痛,不忍再問。
當天他們便出發離開了錦州。
一路走的不快,抵達玉州後,先行趕到的下人已經按照他的要求買好了宅子。宅子建在江邊,靠山臨水,遠望有村莊田舍,坐車入城不過半個時辰。宅子里家具一應俱全,只需將行李擺放即可入住。
「公子,這些東西放到夢竹院嗎?」憐兒所指的都是他的行裝用物,而夢竹院是為謝冰雁收拾的住處。
「放到書房去吧。」猶豫了一下,衛錦之終究覺得需要時間靜靜的收拾心緒,不止是男女之情,更有石破天驚的那份親情。他真的需要一份安靜和時間。
當謝冰雁得知他安頓在書房,並不意外,但仍覺得落寞和諷刺。若不願意與她做夫妻,為什麼要帶她出來?分隔兩地各自清靜不好嗎?然而她沒去質問,既因本身的清傲性情,也是因為他那不欲告人的隱秘心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衛錦之因身體的原因,自來到玉州便一直在房中靜養。
天氣漸漸熱了,他的身體有所好轉,望著窗外明淨遠空,喊來憐兒︰「備車,進城。」
「呃,是。」憐兒很意外,卻很高興他願意出門,連忙去張羅。
坐車入城後,憐兒透過窗紗看街上的熱鬧,興奮的談論著見聞,又比較著與上次來時的不同。
衛錦之一直不說話,也沒有去看任何新奇,看似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驀地說︰「去杜家粥鋪!」
憐兒不笨,一听就知道是哪兒,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去那兒。懵懂間,覺得和侯夫人有關。
馬車停在路邊,衛錦之下來,靜靜望著那家粥鋪。時候不早了,粥鋪里沒什麼客人,杜家兄妹正收拾著碗筷,清理桌子。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她不在了,鋪子里已經不賣糕點,那些點心櫃台都撤了。
恍惚中,似乎還能看見她在櫃台前忙碌的身影,臉上那輕松快樂的笑。
他難以忘記那短暫的時日,那段時光的力量可以幫他抵抗痛苦,繼續平靜的生活下去。想起京城的送別,彼此心中已是坦然,他為她高興,為大哥高興,而他……
一回頭,幾步之外竟然站著謝冰雁。
意外之下,他走上前去,可對方冷冷的盯他一眼,甩身登車離去。
「夫人!」憐兒著急的喊了一聲,又小心的觀察他的表情。
衛錦之嘆口氣︰「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