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春天的氣候乍暖還寒,衛錦之著了涼,在屋內養了好幾天了。這一年他的身體有了些起色,平日里看著是不錯的,只是仍不能受涼,情緒上忌大起大落。這是自小做下的病根兒,大夫說他身體內的瘤已經消了,但病根兒怕是好不了。
能養到這一步,已經是不易了。
「今天覺得怎麼樣?」謝冰雁從門外進來媲。
蟬兒跟著,捧著托盤,里面是一碗粥和幾碟小菜。
「好多了,能出門了。」衛錦之淡笑相迎,覺得太愧對她。
猶記得那夜的拒絕對她是怎樣的傷害,她的眼淚無聲的敲擊在他心上,令他萬分罪惡。原以為她再不會理他,可幾日後,她仍是如以往般與他相處,然而她眼底的情緒他豈能無視呢?
謝冰雁把粥擺上,揭開小蓋兒,淡淡的梅花清香飄散出來︰「趁熱吃吧。」
「你坐吧。」她端來的東西,他總是盡力入口,不願在這樣力所能及的小事上也辜負她。卻不料,因此倒助益了身體。
一室的祥和安靜,突然被管家的聲音打破。
「王爺,京城來人了。」管家說完側身一退,門外進來個人,一身尋常裝扮。
「卑職內衛方勇叩見沄王爺!」來人先行了禮。
「起來吧。什麼事?」衛錦之狐疑著這內衛避人耳目的裝扮。
內衛避諱的看了眼謝冰雁。
謝冰雁會意︰「王爺有事,我先回去了。」
衛錦之看著她走了,越發疑惑如此慎重的原因︰「出什麼事了?」
「皇上請王爺立刻入京,不要聲張,至于內情原由,皇上會親自與王爺講。」
衛錦之覺得肯定是出大事了,不敢耽擱,當即命人準備。臨走時想起謝冰雁,便讓憐兒去說一聲。
謝冰雁見他走的如此急促,不由得也疑惑︰京城能出了什麼大事,竟然要請他去?她是清楚的,他一貫不愛仕途,如今便是做了王爺,也不參與政事。若是家事,皇上或皇後太後等人得病,也不該他一人去,她是王妃,應一同前往啊。
說不清道不明,她隱隱不安。
幾天後,前太子蕭文瑜夜里叛亂的事傳到錦州。
乍听沒什麼,可仔細一分析,她察覺了異樣。皇上雖是引蛇出洞,可必定是查到了端倪才有了布置,按照行程,衛錦之還在路上那邊就動手了,不可能是等著衛錦之去商議。再者,蕭文瑜竟是隱藏在京城,動手那天宮中出了事,雖不知內情,但御花園里有變故,處置了一批宮女,總讓她想到宗人府。
宮女太監都歸宗人府管,她爹正是宗人府里當職。
或許是她潛意識里的隱憂,凡事總往最怕的地方想,若哥哥真的與此事有關……那麼,衛錦之被傳召入宮,是否就是因為哥哥的事?皇上自然不會因她而寬恕叛逆之人,可和衛錦之有關,皇上一定會顧忌。
越想越可能,她坐不住了。
「蟬兒,去吩咐管家備車,我要去京城!」
蟬兒一愣,反問道︰「王妃,為什麼啊?出什麼事了嗎?」
「趕緊去!」她不容置疑的吩咐。
一路急趕,抵達了京城,她第一個先回了謝家。
「雁兒?你、你怎麼……」當謝進賢听說她回來了還不信,親眼看到,驚訝不已。
「爹,哥哥呢?」她張口就問。
謝進賢明白了,卻是嘆氣不說,反而勸她︰「你回來王爺知道嗎?家里什麼都好,回去吧,如今做了王妃,更要謹慎……」
「爹!是不是哥哥出事了?前太子的事是不是和哥哥有關?」眼見他如此,謝冰雁幾乎是認定了。
謝進賢連忙制止她,看了左右無人,這才低聲嘆氣︰「你哥哥……如今他被囚在天牢,爹沒辦法,更不敢求。他犯得是大逆死罪,爹得為一大族的人著想,更得為你著想。若是皇上開恩,能留下你,爹也滿足了。」隨之又說︰「听說沄王爺入宮了,想必皇上顧念著王爺,想私下處置。」
「爹……」謝冰雁明白私下處置的意思,爹娘雖悲傷痛苦,卻知是皇恩浩蕩放了他們一大家子,然而哥哥是他們家唯一的兒子,又是自小親厚的兄長,她沒辦法接受他被處死。
她突然轉身就走。
「雁兒!」謝進賢一看就猜到了,連忙攔住她︰「你可不許亂來!爹娘是舍不得你哥哥,可若再沖撞了聖上,把事情鬧了出來,我們一族人都得下獄問斬!老太太和你娘為此已經病倒了。你哥哥為全忠義不顧孝道,爹不去責怪他,也不能去救他,他要做忠臣,爹得顧孝義!你懂嗎?」
「我知道。」她跌坐在椅子里哭,不僅僅是哭哥哥,哭他們家,更是哭她自己。
謝進賢痛失愛子豈能不悲痛,不過是忍耐著,怕再讓老母親傷痛,可看著女兒哭,不禁老淚縱橫。他後悔當初輕易信了兒子的謊話,若將他關在家里,多關兩年讓他冷冷心,也就不會參與了大逆的事。
謝冰雁入京,管家不敢攔,只能命人將消息告知衛錦之。
得知她去了謝府,衛錦之也來了。
「恭迎王爺。」謝進賢趕來迎接。
「謝老爺不必多禮,我來見冰雁。」
「是。王爺請。」謝進賢將他領到一座清幽小院,這是謝冰雁未出閣時的住處,里面有座小繡樓。謝進賢沒在旁打擾,吩咐下人們好生招待,退下了。
「你們都留在外面。」衛錦之想到事情敏感,先做了吩咐,而後上了二樓。
「王爺!」蟬兒在門口跪迎,端上茶後出來了。
房內,謝冰雁靜靜坐在窗邊,直到他站了許久,這才先說了話︰「我哥哥……真的不能放嗎?」
衛錦之給不出回答。
謝冰雁突然起身跪在他面前︰「求王爺向皇上求情,放我哥哥一條生路吧。皇上與您兄弟情深,若你求了,皇上會答應的。只要王爺能幫忙,冰雁願意自休下堂!求王爺!」
「你、你起來。」衛錦之趕忙攙扶她。
謝冰雁卻是哭著搖頭︰「我不是故意要挾,你娶我也不情願,只要放我哥哥一條生路,我們謝家便遷往關外。我哥哥是謝家唯一的男丁,家中祖母爹娘俱已年邁體弱,需要他照顧,家里不能沒有他。休掉我,你自得清靜,我也得一份解月兌。」
「不要說這種話!」衛錦之強行將她扶起來︰「我不能休你,你又無錯。至于你哥哥……」
「我知道,很難,哪位皇帝願意放過叛逆之人呢。」謝冰雁諷笑︰「我不想再回錦州,若哥哥死了,我是唯一的女兒,我要照顧一家人。在錦州我太累了,若你真覺得愧對我,就成全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若是哥哥死了,雖是叛逆被皇帝所殺,然而他是皇上的弟弟,她怎麼能平靜無事的繼續做他妻子?更何況,是一種有名無實相敬如賓的夫妻。
衛錦之能猜到她的想法,可以想象她的痛苦難為,若因此真的休掉她,他這一輩子都會內疚不安。
「冰雁……」
「你不會愛上我,連尋常夫妻都不願意做,你強迫自己接受我,很努力很辛苦,我看得出來。我謝冰雁幾時可憐到這個地步,竟要你憐憫施舍。我不忿過,怨惱過,甚至想對你不理不顧,可面對你這樣仍是難受。我便是再清傲再做無畏,仍有顆心,仍會知冷知痛。衛錦之,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衛錦之當然知道愛一個人卻得不到的痛苦,她日日夜夜面對他,痛苦日復一日,比他更痛苦。
「那你……」謝冰雁哭泣著說不出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衛錦之抱著她,讓她在懷里痛哭發泄。當初紫翎抱著他哭,他只能安慰卻不能真的幫上忙,而眼前的人痛哭,他是能真正的解藥。他不是憐憫她,他是憐惜她,從心底里憐惜。「冰雁,我是真的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夫妻,不是敷衍虛偽,是真話。」
她听得懂,卻仍是酸楚,仍是哭。
「我想見見哥哥。」許久,她聲音低啞的開口,听上去,她似退了一步。
「好!」雖然不能,但他實在不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