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日,宮里果然傳下了聖旨,說皇後對蕭家長女甚念,要她準備好了入宮,蕭問筠未曾想這麼快就來了聖旨,心想看來皇後對以前這位閨中蜜友還是挺掛念的,只不過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蕭問筠很緊張,緊張過到桃花庵時面對那無恥小人的時侯……這是她與逝去的娘親最近的聯系了,她尤記得前世,在那被人傷害的日子里,她是多麼的思念娘親,想著如果娘親還在,自己的女兒這麼被人陷害糟蹋,該是多麼心痛,她萬念俱灰的時侯,甚至想著如果能跟隨娘親于地下,也就罷了。
但未曾想,她真的跟隨娘親于地下。
她乘著宮里面派來的軟轎,在轎子悠悠的搖晃之中,進入那朱漆紅門的宮門之時,紅檐屋瓦之下,天際的雲彩開散聚合,如畫師浸于墨盆里的水彩畫,顏色繽紛如熾。
長秋宮,她看清了那雄偉大殿上的名字,柔和婉轉,那是皇後親手題的字,字如其人,蕭問筠心想,可能就因為如此,皇後才會病逝得那麼的早。
在外等候了不多長時間,蕭問筠就听到了殿內傳諾之聲︰「傳蕭氏長女寢宮相見。」
蕭問筠忙跟著前來傳喚的公公往殿內走去,一進殿,就聞到了隱隱的藥味,殿內有一個極寬的素絹屏風,把殿隔成了兩半,燈影之下,屏風後面的人影如一幅墨水畫一般,影影卓卓,似是潤化在了水里的墨汁。
蕭問筠知道皇後此時就在那素織之後,欲下跪行禮,卻听屏風後那聲音慈和地道︰「快進來吧,我的兒……」
那聲音一傳入耳,差點把蕭問筠的眼淚差點逼了出來,她急步走進屏風內,卻見瑩瑩的燈光之下,那美麗的婦人歪在床榻之上,柔柔地朝她望著,向她伸出了素潔的柔腕。
蕭問筠跪倒在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上戴著的金絲嵌翡翠的鐲子貼在她的皮膚上,冰冷沁涼,如她的手一樣,除了掌心略有溫意之外,別處都是冰涼冰涼的,柔軟而衰敗。
如同她娘親去世前一般,精致的妝容已遮擋不住她容顏的憔悴蒼白,從翠羽金爵釵處,那觸目的白發突忽其來地映入了蕭問筠的眼簾,蕭問筠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強忍了淚意道︰「娘娘,民女已有許多年沒見到娘娘了。」
皇後嘆了口氣,撫著蕭問筠的鬢角︰「本宮還記得,那一年你和之柔入宮的時候,才不過八歲,梳著總角的辮子,才到本宮腰間,一轉眼,就長這麼大了,而本宮也老了……」她抬起頭來,視線望向遠方錦繡重重之處,「之柔如果不是去世得早,見到你現在的模樣,不知有多麼高興。」
蕭問筠想起前世種種磨難,匯聚的淚眼終于如線般地滴下,那樣困苦的時侯,顧氏轉變了嘴臉之時,她也曾想著如果有娘親在身邊支持,該有多好。
皇後見她真情流露的模樣,心中也不由想起了那位過早離世的密友,以前有她在,自己雖在宮中,也能有個人說說話,做做參謀,自她逝去了,自己卻更為寂寞了,仿佛隨著她的離逝,自己身體便漸漸差了起來,近三年每年都有大半時間躺在床上。
「還想吃桂花糕麼?本宮雖沒有你母親親的手藝,但做出來也不差。」皇後點了點下額,示意身邊的宮女把案幾上的桂花糕拿了過來。
那宮女遠遠地端著,還未曾走近,蕭問筠就聞到了桂花糕的濃香,不由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道︰「娘親的桂花糕味道。」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宮婢搬了凳子來,讓她坐下了,溫和地笑道︰「當然沒有你夢到的你母親做的味道好,宮里面最好的御廚都做不了她做的桂花糕的滋味,本宮記得以往她每次進宮,都會帶了這樣點心給我,那麼多年,從未斷過,自她逝去之後,本宮卻再也嘗不到那滋味了。」說到這里,她眼里也含了淚花,抬頭望于遠處,才把淚花又收了回去,「自她逝去之後,本宮失去了良師益友,也逝去了唯一待本宮真心的人。」
蕭問筠听得內心陣陣發酸,但想著自己年齡小,前些日子已成功將自己往痴傻潑上逼了,可不能前功盡棄,她可從不曾忘記,面前這個女子,雖是一幅弱弱嬌質的模樣,但身處之位乃是國之高位,萬一一個不小心,她念著與娘親的情意,愛屋及吾,又想著將自己招進皇宮,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所以,蕭問筠臉上現了茫然之色,附和道︰「我也想著娘親的桂花糕。」
說完,從碟子里抓了一片桂花糕塞進嘴里,嚼了起來。
皇後見她的模樣,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心想,之柔那麼聰慧的人,生出的女兒卻遠不及她,又想起前些日子桃花庵發生的事,看來那些傳言是真的了,想不到蕭南逸與沈之柔兩人俱是才智高絕之人,卻生出了這麼個不諳世事的女兒。
她在心底遺憾地嘆了口氣,又見蕭問筠吃得嘴角都是糕點的沫子,如同小兒,心底緩緩升起了絲柔情,心想這孩子雖然有些痴,但象她這樣無知無覺的活著,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有多少聰明絕頂之人,不就是死在了這聰明二字上面?
她緩緩拿過絲帕,幫蕭問筠把嘴角的沫子擦了去,柔聲道︰「慢點兒,听到你要入宮,本宮這里備了好多呢,吃不完的,讓人裝進漆食盒子里,帶回家去。」
可惜了,象她這樣的性子,在宮里面卻不能活得長久的,皇後徹底打消了那一閃而逝的念頭,辰兒是那種性子,總得找一個精明些的替他看著守著,皇後在心底嘆了口氣。
心想,留她在外邊,自己替她找一個有福之人,讓她一世平平安安,這樣一來,之柔在天之靈不會怪我吧。
皇後再嘆了一口氣,見蕭問筠一頭黑色的頭發披于肩上,在燈光照射之下如黑柔的錦緞一般,不由把手撫上了那光滑的頭發,只覺得她的發絲柔軟如春水︰「本宮要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就好了。」
蕭問筠听得此言,知道她已徹底打消了將自己攬入的念頭,心中暗喜,臉上也現出歡喜的樣子︰「那您就做民女的干娘罷了,皇後干娘在上,請受民女一拜……」
她不倫不類的稱呼,惹得皇後大笑,連身邊的宮婢也跟著掩嘴而笑,皇後邊笑邊輕咳了幾聲︰「好,好,好個打蛇隨棍上的小猴兒崽子。」
蕭問筠大喜,知道她這是答應了,有了這層關系在里面,便略微阻絕了那幾名皇嗣想打的主意了。
最起碼,前世因為自己而被滅門的原因便不再存在。
皇後心情大好,道︰「既是要做本宮的女兒,哪能沒有頭冠戴?」她點了點下額,將不遠處站著的那宮婢招了過來,「素巧,把本宮那頂紫金翠羽明珠冠拿了來。」
她轉頭對蕭問筠道︰「本宮雖不能給你正式的公主名份,但這鳳冠總能賜你一頂的。」
蕭問筠現在扮演的是一位七情六欲全表現在臉上的角色,所以將臉現了失望之色,伏首道謝︰「多謝娘娘,那麼娘娘,私底下我能叫你皇後干娘麼?」
她的表情被皇後看在眼里,先是失望然後才是殷切,仿佛連這都不答應她自己倒成了罪人了,又想著之柔去世得早,听聞蕭南逸未再續弦,她從小便失了母愛,皇後一心軟便笑道︰「私底下哦。」
蕭問筠忙離了自己的椅凳,再次行禮跪拜,恭敬地叫道︰「皇後干娘。」
皇後拭了拭眼角,低聲答道︰「哎……」
蕭問筠把頭伏在皇的膝蓋上,卻是將視線往殿內站著的四名宮婢一一望了過去,會是她們之中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