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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一笑,自然知道這年輕人心里真想問的是什麼。
「前日大人還沒醒過來的時候,劉姑娘的舅母過來叩頭道謝,得知大人醒過來後,又和那些被解救的百姓一起,來叩頭道謝,還到廟里給大人捐了平安燈。」師爺笑道。
「那她呢?」盧岩問道,眼中帶著幾分期盼。
師爺輕嘆口氣。
「大人,她是個女兒家,有家里長輩出面才是最合情合理也是最虔誠的….」他含笑解釋道。
那就是沒來了…盧岩的面色一黯。
瞧瞧,少年人就是這樣,經受不起一點打擊,想當年老夫我被隔壁姑娘家澆了一頭的洗腳水,第二日不照樣接著扒牆頭,師爺搖頭感嘆。
「大人,我想如今該是再請媒人去了。」他一笑,準備說起高興事。
「恩?」盧岩看了他一眼,「請什麼媒人?不是和你說過,但凡有媒人來說媒,都給拒了。」
盧岩自從當了巡檢司巡檢,那說媒的人就逐漸增多了,其實原來也不少,只不過這家門隨著他的地位提高也跟著一步比一步提高。
當私鹽販子時,是本村的人家,當了副巡檢後,城里有些鹽商也有了這個意思,如今則有些本地的大族大戶選了自己支系近的適齡女子,明里暗里的來說動。
盧岩沒有父母親長,身邊全是漢子們,這些人漢子們粗糙大嘴巴,媒人不敢托他們,只看著師爺雖然長得鬼頭鬼腦了些,但多少有點文雅之氣,于是全都跑到他跟前詢問。
師爺自然高興了,巴不得大人相中這些送上門的,省的自己為怎麼娶媳婦愁得日日夜夜不得安生胡子頭發大把大把的掉。
結果可想而知,挨了冷眼。
「當然是和那宋三娘子提了。」師爺嘿嘿一笑道,捻著胡須,「大人,如今可不比以前,這麼大的恩情,難道不該以身相報?要知道,劉姑娘的命可算是大人你的了,按理說立刻送來為奴為婢都還要感激不盡,更何況,咱們這可是明媒正娶大紅花轎抬進來當正頭娘子……」
他的話音未落,就听盧岩一聲頓喝。
「夠了」他饒是中氣不足,但這一聲喝還是嚇得師爺一個哆嗦。
師爺眼中驚慌,不解,怔怔看著盧岩,見他面色似有怒意,不知道哪里說的不對了,只得噤聲不敢再言。
「我等是不能看百姓受韃子擄虐而不顧,只是這樣而已。」盧岩靜了一刻,沉聲說道。
「是,是,老兒謹記。」師爺忙點頭答道。
略沉默一刻,師爺又說了幾句別的話,看盧岩有些累了,便要扶他躺下。
盧岩搖頭拒絕了,示意自己來,師爺便退了出來。
盧岩靠著床板,看著窗外濃綠出神,耳中听得師爺囑咐外邊的丫鬟小廝好生伺候,又听得院子里的鹽丁們壓低聲音又急切的問候,低低暗暗嘈嘈雜雜不多時便都消失,除了偶爾幾聲春蟲的呢喃別無它聲。
盧岩閉上眼,有些睡意,門外有女子低低的說話聲傳來,是知縣派來的兩個丫鬟。
「…這是那姑娘送來的衣裳….」
「果然還是買了新的…」
「這衣服是吳家正店的,不便宜呢,我見咱們小姐也穿過的….」
「當時看挺狼狽的,沒想到原來是個有錢人…」
「我問過宋郎中的,說是廣順和的藥櫃呢,那可真是有錢人呢」
「廣順和?不會吧,她一個姑娘家….」
「還有還有,不是這個,你知道她是誰唄?」
「廣順和藥櫃啊…」
「不是,是先知縣大人.….」
屋內咚的一聲脆響,似乎是茶碗掉在地上,打斷了兩個丫鬟的低聲談話。
「大人」兩個人丫鬟碎步急匆匆而進,帶著幾分惶恐不安,看也不敢看床上那個凶人,只低著頭,看著床邊跌碎的茶碗,便忙一面請罪,一面跪行去收拾。
「大人,要吃茶,奴婢再去倒來」另一個丫鬟低頭小心說道。
並沒有人回到,丫鬟感覺床上男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轉了轉,她的心不由砰砰直跳,這個人殺人不眨眼,這個人如今知縣知府等好些大人都不敢輕易得罪,自己被知縣大人是仔細挑出來送過來伺候的,卻讓他吃不到茶摔了茶碗,估計立刻要當場拖出去打死算了….
「不用,你們下去吧。」靜默一刻,卻听盧岩淡淡道。
兩個丫鬟都是一愣,低著頭對視一眼,都看到各自眼中滿滿的忐忑不安。
「下去吧,喚我的一個人進來。」盧岩沒有再多看這兩個丫鬟一眼,說道。
丫鬟們不敢怠慢,應聲是忙忙的依言退了出去,院子里時刻守著幾個鹽丁,丫鬟們也不知道該叫誰,隨便指了一個過來,見那鹽丁進去沒多久就出來,徑直出去了。
室內也再無動靜,丫鬟大著膽子透過隔扇看了眼,見那凶人面向床里,似是睡著了。
沒多久,那鹽丁就回來了,進屋子沒多久,站在屋外的丫鬟就听得里面一陣大笑,笑了沒兩聲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人可真是喜怒無常,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雖然百般不情願,但身為奴婢必須記著本分,硬的頭皮急匆匆的進去,倒茶的倒茶,拍扶胸背的拍撫。
盧岩手按著胸口,但被大笑帶裂的傷口還是慢慢的滲出血來,丫鬟們和鹽丁都嚇壞了,忙叫郎中去,消息傳出去,又引得一陣人仰馬翻,上藥吃藥關懷探望的直到了天黑透才安靜下來。
人都散去了,只剩師爺又愁眉苦臉的站在屋子里,還沒想好該怎麼樣安慰一腔深情空付的年輕人振作一點,就見盧岩沖他咧嘴一笑。
「她來看過我。」他說道。
師爺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就知道,我不是做夢,她來看過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來看我…」盧岩低聲說道,面上的笑意裝不住,滿滿的溢出來。
這是打心底而來的笑,讓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這笑似乎能讓人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覺,酸酸甜甜又暖暖的,師爺被自己產生的感覺惡心的打個寒戰,真是老黃瓜刷漆裝女敕,自己跟著湊什麼熱鬧。
「別笑,別笑,忍著,忍著,等傷口好了再笑」
站在屋外警心的兩個丫鬟听到屋子里傳來這樣的對話,與此同時還伴著響亮的抑制不住的笑聲。
兩人對視一眼,滿是不解,什麼是這麼好笑?傷的這樣重,為什麼還能笑得出?再說不怕傷口疼嗎?
真是奇怪的人。
周良玉傷的不重,宋三娘子因為心里擔憂不安,還是沒在解縣多呆,第二日便要雇了車拉著兒子和劉梅寶回府城。
和以往她們來回不一樣,這一次走的時候,雖然顧忌到她們的身份,那些當官的大人們並沒有來送行,但是縣衙給派了馬車,還派幾個兵丁一路相護。
而回到府城,得知消息的街坊鄰居都神情親熱的在城門口相接,那些守兵听說車上是解縣殺韃子的好漢一員,亦是十分熱情。
大家的熱情中都帶著幾分艷羨。
殺韃子,那肯定有豐厚的獎賞吧,說不定還能撈個官當當,對于一介平民來說,能當個官,這一輩子算是有保障了。
這周家先是姑娘做了藥櫃,兒子趁勢有了大生意,如今雖然凶險,但自來富貴險中求,這一下周家的日子可真的是要紅火起來了。
一時間各種關系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紛紛上門問候探望,自薦為奴的推薦宅院田莊的說媒娶親的也紛至沓來。
宋三娘子雖然覺得紛擾,但畢竟當年也是富家主婦,應對這些人事還不成問題,雖然每每想起這次的凶險夜不能寐,但又因為兒子當時境況下能如此英勇,頗具亡夫風範,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欣慰。
劉梅寶將鍋里熬的補湯分別倒了兩碗,先是給周良玉送去,周良玉已經活動自如了,正坐在屋子里翻看錫器有關的賬本。
「急什麼,別累壞了眼。」劉梅寶說道。
周良玉一笑,放下賬本,接過她手里的湯碗。
「還是買個丫頭來吧,你自己也不閑著,還要做這些事。」他說道,看著劉梅寶粗糙的手。
「那里就累著了。」劉梅寶笑道,「我去給舅媽送去,你喝放著,我一會兒來拿。」
周良玉點點頭,看著她走出去。
劉梅寶進了宋三娘子的屋子時,宋三娘子正在床上數點銀子,雖然油燈特意挑暗,但散發著細膩光澤的銀子還是一眼就被劉梅寶看到。
「哇。」劉梅寶有些夸張的做個表情,放下湯碗,「舅媽,你數銀子玩呢?」
宋三娘子沒理她,點完整裝銀子,又倒出一些碎銀子還稱了稱,拿出算籌算起來。
「舅媽,要給哥娶媳婦準備彩禮呢?」劉梅寶見她這樣認真,不由笑問道。
宋三娘子低頭算完。
「也就一百多兩」她輕輕嘆了口氣,皺起眉頭,「不知道夠不夠…」
「一百多兩娶個媳婦還不夠啊?」劉梅寶驚訝道,「是什麼人家的姑娘?」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將銀子收好,這才過來。
「我又沒事,以後不要做我這份了。」她看著參湯,皺皺眉道。
是嫌貴了?劉梅寶嘻嘻笑。
「沒事,舅媽,吃幾天不耽誤你給哥娶媳婦。」她笑道,將碗捧到宋三娘子跟前。
宋三娘子沒說話,接過來慢慢吃了。
難道真的是給周良玉要說媳婦了?劉梅寶有些疑惑,問了幾句,宋三娘子沒說,也只好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