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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黑的時候,兩個人影飛快的閃進巷子里,敲響了一家家門。
「誰?」門內有人緊張的小聲問道。
「娘,是我。」門外壓低聲道。
咯吱一聲門開了。
剛閃進門的兩人立刻被人圍住。
「哥,怎麼樣?」劉梅寶問道。
宋三娘子則一把拉過兒子,就這屋里透出的一點光上上下下的查看。
而這邊宋郎中的媳婦以及兒媳婦也圍著另一個男人又是打量又是詢問。
「屋里說。」保持穩重站在一旁的宋郎中看著這些婦人們,低聲說道。
于是一眾人忙壓低聲音急匆匆的走進屋內,將門關好。
屋子只點著一盞燈,而且是特意挑的暗暗的,似乎這樣才能安全。
盡管只有這一點暗黃的燈火,但這足以讓從外邊進來的二人感覺到一絲溫暖。
看著滿屋子期盼緊張焦急擔憂的注視,周良玉看了眼一旁的男人。
「重九哥,你說吧。」周良玉說道。
宋重九,宋郎中的長子,叫重九是因為他是九月九日生的,這時候的人習慣性用出生月日做名字,比如王六七就是六月初七生辰。
宋重九點點頭。
「說是有不下一萬的賊奴從保德州進來了,先頭已有千人已經越過大寧了….」雖然在屋內,門窗緊閉,他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城門已經戒嚴了,衛所兵已經調來了,我看到告示,要家家戶戶把棉被拿出來….」
听他說了這話,在場的諸人除了劉梅寶都是經過韃子圍城的,頓時明白形勢的嚴峻,臉色煞白。
年輕的婦人抱緊懷里的孩子,孩子也懂事的眨著眼,一點也不出聲。
「拿棉被*嗎?」。劉梅寶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大家都看向她,眼中帶著幾分憐惜幾分尊敬。
「當初還是劉大人想的法子,將棉被打濕架在城垛口,可以抵擋韃子的弓箭,要不然以韃子弓箭的厲害,城垛口上是幾乎不能站人的,更別提還擊了。」宋郎中低聲說道。
對于打仗什麼的,劉梅寶一點也不知道,聞言哦了聲。
「今日還是有韃子來嗎?」。宋郎中的媳婦問道,將已經睡著的小孫子緊緊抱著。
這些日子雖然還沒大批的韃子進犯,但已經有零星三五個韃子騎馬在解縣周圍出現,城門已經戒嚴了,原本想要逃離的人們也不敢再出門,這要是在路上遇到韃子了,荒天野地半點庇佑也無,純粹是送死啊,在縣城里,好歹還有兵衛和城牆擋一擋。
周良玉和宋重九點點頭。
這些來去快速,也不攻城的韃子,並不是說他們是好人,而是大頭隊伍的哨探,探的是大周兵的布防,以及哪里有可以劫掠補給的村落城鎮。
這些人接二連三的到來,讓整個解縣城的人都緊張的日夜難眠。
「但願韃子不要來….」宋郎中的媳婦合十低聲喃喃。
劉梅寶站在在她旁邊,听她嘴里祈禱前往別來千萬別來,到別的地方去吧。
「大寧那邊怎麼樣?」宋重九的媳婦忽的問道。
宋重九和周良玉都是沉默不語。
韃子過境,生靈涂炭,百姓受難。
室內也都沉默下來,宋郎中的媳婦也不再祈禱了,用衣袖擦眼淚。
「縣衙的人說大同總兵山西總兵都已經調動兵馬,也許到不了咱們這兒,這些韃子就被打回去了….」宋重九說道,勉強擠出一絲笑,可見他自己心里也沒底。
「但願吧。」大家一起低聲說道,望著緊閉的門窗,看不透的黑夜,只覺得心里如同這夜色一般。
全城人都是這個念頭,但很顯然,這一次漫天神佛沒有听到他們的祈禱。
很快,城門的守兵發現這一次視線內出現的韃子哨探並沒有向往常一樣,騎馬繞城門笑罵一頓就走了,而是停在城門外,大大咧咧悠閑自在的下馬埋鍋造飯。
在他們身旁還有不知道從哪里劫掠來的女子,就在城門守兵可見的視線內做著不堪入目的動作。
胡語笑罵聲,女子的淒厲哭喊聲一陣陣傳來。
蹲在正中城垛口下的兩個小兵抱緊自己的長矛,盯著自己腳下擺著弓箭。
「哥這他娘的也太憋屈了….」其中一個瘦弱的漢子面色發白的低聲說道。
另一個低著頭不言不語。
先前說話的那個悄悄的站起半個身子,向外看去。
「你干什麼快下來。」另一個忙拉他,低聲道。
「哥,」先前那人看了一刻,轉回身,對著緊挨著城牆蹲著一溜的兵衛們說道,「只有四個韃子…」
他的眼神躍躍欲試,看著幾步外抱著一把舊弓箭似是打瞌睡的一個三十多的漢子。
「二牛哥,你的箭法好,不知道….」他低聲說道。
「四喜,你說什麼呢」他身旁的人低聲喝道,拽了他一下。
被喚作四喜的男人環視一眼四周,見所有人都低著頭,不由嘆了口氣,慢慢的蹲下來,他伸手堵著耳朵,用以阻擋女子們傳來的哭喊聲。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打瞌睡的漢子忽的站了起來,搭起手中的弓箭,對準了城門外。
滿城牆的兵衛都注意到他的動作,神情愕然。
「二牛哥」四喜有些激動的站起來。
「二牛,你別做傻事….」有人有些驚恐的說道,「萬一惹怒了韃子….」
「惹怒?」被喚作二牛的漢子沉沉的開口了,他張開了手中的舊弓,目光看著那說笑的韃子兵,「不惹怒他們,他們也來燒殺劫掠,惹怒了,又能壞到哪里去?」
他說著話,弓已經拉到最大,瘦弱的身形此時此刻看起來竟是穩如泰山。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了,緊張又帶著一絲期盼的看著他。
「最少六十步開外,這距離不太…」一個老成的兵衛低聲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听那二牛一聲大喝,伴著嗖的一聲,重箭如同流星般出去了。
眾人轟的一聲都站起來,看向城門外,但見那不遠處的一個背對著城門的韃子一聲嚎叫,撲倒在地。
「好」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叫好。
但很快看那韃子跳了起來,頓時又都面如土色。
「只可惜不是三石弓…」二牛面色頹然,悶悶說道。
饒是如此,那韃子也被嚇了一跳,他們一路行來如入無人之境,自來只有他們射別人,還真沒人敢射過他們,這里也來過好幾回了,那上面的守兵都跟死了一般,沒想到這次竟然敢背後放箭。
幸好他穿的鎧甲厚重,要不然這條命就扔在這里了。
韃子哇哇大叫,推開要為自己裹傷口的另外兩人,就手扯過自己的弓箭,就沖城門射來幾只柳葉重箭。
城門上其他人紛紛低頭躲避,只有那二牛和四喜拉弓還擊。
那韃子見他們竟然還擊,更為生氣,哇哇喊了幾句,作勢要上馬沖來,卻被另外一個韃子拉住,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幾人一把抓起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子們扔在兩匹空馬背上,揚長而去了。
看著韃子竟然走了,城門的兵衛頓時忍不住高興的歡呼起來。
「二牛,你真厲害」
「就是,也嚇這些賊人一嚇」
「要是有好的兵器,哪里是嚇他們一嚇那麼簡單,嚇死才是…」
眾人圍住那漢子,紛紛說道,幾日來憋屈的悶氣似乎都伴著這一箭射出去了。
正當大家樂呵呵的時候,忽的破空聲傳來,一只重箭嗖的一聲插在城牆垛口的棉被上。
大家一愣,只見城門外那幾個韃子去而復還。
「這幾個賊來送….」一個兵衛還帶著幾分笑說道。
死字還沒出口,他就愣在當地,不止他,城門上所有的兵衛都愣住了,面色瞬時變得土黃,更有人身子也開始如秋日落葉般瑟瑟抖動起來。
大家視線可見中慢慢的走來一隊隊的人馬,這些人鎧甲嚴整,馬匹肥壯,騎隊在前,步隊在後,慢慢的匯集在城門正方,擺出一個方正隊形散發出攝人的氣勢。
一眼掃去估計最少一千人,這是韃子的先鋒……
城門上一片死靜。
「就等這一天了」忽的那二牛大喊一聲,再次拉起弓箭,「早死早超生,老子受夠這窩囊氣了。」
伴著他的箭射出去,城牆上的兵衛也回過神來。
「跟韃子拼了」四喜第二個喊道,也拉開了自己的弓箭。
惡戰就此拉開了。
又一波利箭從城牆垛口處飛來,四五個躲避不及的兵衛慘叫著被射翻在地,立刻有人沖過來將這些兵衛抬下去,垛口處換上另一撥兵衛,接著對戰。
「大叔」劉梅寶急匆匆擠過一眾哀嚎的傷兵,奔到正忙著給新抬下來的一個傷兵診治的宋郎中身前,將手里的傷藥遞上來。
宋郎中並沒有接,他全神貫注的看著眼前的傷兵,用一把剪刀 嚓一聲,絞斷了箭桿。
劉梅寶看過去,雖然已經看了半日了,但還是覺得血氣上涌,有些惡心反胃。
這個傷兵被射中了眼楮,滿面是血,不停的發出一聲一聲的嚎叫,三個民壯都按不住他。
但慢慢的他的力氣越來越小,聲音也越來越小,很快不動了。
「大夫?」民壯們抬頭看宋郎中,面上又是激動又是難過。
宋郎中搖搖頭,民壯們神色黯然,用一張破席子蓋住了這個傷兵,沒時間讓他們悲傷,等著救治的傷兵接連不斷。
城門下的街道上遍地都是傷兵,哀嚎聲與城門上城門外的嘶喊箭簇飛射的聲音混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一直到了中午,韃子的第一輪攻城告一段落。
外邊的情況民眾們不是很清楚,只看著街道上四散躺著的傷兵,可以想象自己這一方沒有佔優勢。
「韃子的鎧甲好,馬好,尤其是那些弓箭….」
「那可不是,咱們這邊軍營里上下官就知道吃空餉軍備物資什麼的也都要撈一把,哪有錢造好兵器…」
劉梅寶跪在一個傷兵身旁,一面飛快的剪碎被血染了衣裳,一面利索的用布條包扎,雖然不是西醫外科專業,但這些簡單的急救外傷技術在學校她也是學過的,所以一面忙碌一面還能側耳听一旁人的談話。
「姐兒,喝口水吧。」一個裹著頭巾的矮胖婦人從一旁過來,說道。
劉梅寶將最後一個包扎結打好,又將一大碗湯藥給這傷兵灌下去才直起腰,舌忝了舌忝干干的嘴唇,說了聲多謝,接過那婦人手里的水碗。
水碗不知道從那家哪來的,看上去也不干淨,這時候也顧不得講究這個,劉梅寶大口大口喝了。
街上不斷有人來回奔走,城里的人都動員起來了,抬傷員的,燒水做飯的,搬石頭圓木的,不管老弱婦幼還是青年力壯乞丐還是豪富,此時都一樣,城在則在,城亡則都是一捧黃土而已。
城里的大夫只有宋郎中一個,護城來的衛兵里雖然也配著大夫,但此時已經明顯不夠用了,當听到要救治傷兵時,劉梅寶毫不猶豫就跟著宋郎中來了。
她忙忙的喝著水,顧不得停腳,就走向下一個傷兵。
這邊幾個婦人正用簡單的席子收斂死亡的兵士,其中就有宋三娘子。
看到她出來,劉梅寶有些意外,當初官府在街上召喚所有人助戰時,她拉著周良玉死死不放,沒想到半日不見,她自己也出來了。
「舅媽。」劉梅寶在她身旁站定,將手里的碗遞過去,還剩下半碗水。
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沒有接。
「哥呢?」劉梅寶又問道。
宋三娘子起身到另一邊去了,劉梅寶嘆口氣,沒有再追過去問,這時一隊鋪兵亂亂的跑過來,看他們的穿著都是民眾,顯然是臨時組織起來的各家的家團,手里握著各種武器,有大刀長矛,甚至還有鋤頭鐵耙。
眾人讓開路,看著這群神色緊張但卻堅定的民眾跑過去了。
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守住城?不知道這些剛剛走過的人最後還有幾個能活著跑下城牆?
劉梅寶看著這些人,輕輕嘆了口氣,又自己笑了笑。
也許她短暫的穿越生涯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