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裳亦是從小學做衣裳的人,心思巧慧不下羅依,學起縫紉機來自然是快,一塊花邊沒縫完,她就已經能獨立操作了。羅依站在一旁看著她專心致志地踩踏板,萬般感慨,要不是她比古人多出一段眼界和見識,還真比不過他們去。
有了機器幫忙,做起活兒來事半功倍,不多時三件衣裳全部完工,羅裳站起身來,模了模自己的手,對著羅依笑︰「這幾日手又皴了,借姐姐的護膚霜使一使。」
自羅依那日把護膚霜拿出來開始,羅裳就深深地迷上了它,每日里總要去抹個好幾遍常惹得羅依笑她。不過她是有心上人的人,為悅己者容,愛美些實屬正常,羅依一笑︰「得閑與你買瓶新的。」
羅裳听她這樣說,突然想起一事,道︰「姐姐,那個賣滌棉的貨郎,我和大嫂照著你說的地方,去過好幾次,但一次也沒有踫到過他,是不是你記錯了?」
羅依汗顏,她實在是沒想到羅裳和常氏這般認真,竟真的去蹲點了,那些地方都是她胡謅出來的,自然是等不來那貨郎。于是忙道︰「許是你們去的時候不對,趕明兒我去看看。」
「姐姐,你可一定要去看呀。」羅裳點點頭,回房去了。
總拿貨郎說事兒,不是長久之計,總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出來,不若真尋個貨郎,同他打個商量,讓他「承認」那些東西,都是出自他之手?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尋這麼個貨郎去,就算尋到了,也不知可靠不可靠,萬一被他把自己給賣了,豈不是虧得更大?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後再說罷,現在急也沒用。羅依顰眉想了一會兒,將那三件剛做好的褙子疊起,捧著去了後院。
後面廳里,布置得很是齊整,靠牆有香案,案前有方桌,桌旁有椅子,牆上甚至還掛了兩幅不知名的書畫,從中能看出,羅家在受到周行頭刁難之前,家境還是很過得去的。
羅依踏進門檻,發現羅維和範景明都在廳上,一人一邊對坐于桌前,其中羅維低著頭,拿著一支極細的筆,在一張只有手指頭大小的紙片上寫寫畫畫;範景明手里也拿著這樣一張紙,高高舉起,迎著亮仔細研究。
他們這是在作甚麼呢?羅依好奇心起,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站到羅維後面看,卻發現那小紙片沒有人比她更為熟悉,那分明就是她從購物界面買來的女乃糖的包裝紙嘛。
羅維察覺到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見是羅依,笑著解釋︰「這紙甚好,長吉吃完了糖就要扔掉,實在可惜,所以我拿來在上頭寫上字,給他認去。」
羅依贊嘆︰「這可真是廢物利用了。」
「廢物?」羅維把這詞听明白了,詫異道,「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紙呢,你居然說這是廢物?」
範景明放下手中的糖紙,附和道︰「羅兄說得是,這紙光滑細膩,不似凡物,更難得的是,這樣薄的一張紙,竟能做到一面有顏色,一面卻潔白如雪,竟是一點兒也沒滲到反面來。」
這,這究竟是何種工藝,羅依可真不知道,只曉得在她眼里,這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糖紙,實在是沒有甚麼特別。至于這樣的工藝都能在這個時代出類拔萃,她實在是沒想到過。
不過,一想到這糖是「貨郎」賣給她的,又不是她自己做的,根本無須解釋,心就定了下來。
這時羅維將手指向她,對範景明道︰「範兄,你不是問我這紙是哪里來的麼,就是我這姐姐買的。」
羅依笑道︰「原來那包糖的紙這樣的好,改日我再踫見那貨郎,與他多買些來。」
範景明抬頭,目光從羅依身上飄過,羅依沒來由地就緊張起來,生怕他也問那貨郎的去處,還好他最終甚麼都沒有說,低頭繼續研究糖紙去了。
羅依大大松了口氣,趕緊把新衣裳拿出來,對範景明道︰「範公子,你要的衣裳全做好了,你來看看合適不合適。」
羅維見她要與範景明談正事,連忙把毛筆糖紙等物收起,將桌子騰了出來,又幫著她抖開一件衣裳,拿到桌上展開,以供範景明更好的察看。
這三件褙子,米色的是普通樣式,同這個時代所有的褙子無異;淺藍色的基本上也是普通樣式,但前襟縫有搭鉤;水紅色的那件,則是既有搭鉤,腋下也未開衩,乃是羅依設計的新款。
範景明因事先看過設計圖,所以對這些款式全無異議,但看到米色褙子下擺的花邊時,目光卻停住了。怎麼,他對這花邊不滿意?羅依心頭一緊,忙問︰「範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範景明伸出手,指向花邊末段的某一處,道︰「這朵花,只怕還要煩請羅大娘子幫忙改一改。」
只是不滿意一朵花?這朵花怎麼了?羅依順著他的手,疑惑看去,只見那是一朵小小的紅色牡丹,夾雜在眾多的花朵之中,實在是不起眼得很,真難為他怎麼挑得出來。
羅依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這花有甚麼不對,羅裳的繡工,可是扎實得很,這些花每一朵都是栩栩如生,她實在想不出範景明為何不滿意。
羅維湊在她旁邊也看了半晌,搖著頭問︰「範兄,恕愚弟眼拙,這花究竟有何不妥?不如你直言告之,她們也好去改。」
範景明神色微黯,輕聲道︰「我生母只是妾室。」
這個他們都知道啊,他最初訂貨時,就已經說過了。可這些衣裳,沒有一件是大紅色的,這花邊,也是五顏六色,並沒有犯到正室大紅的忌諱呀?
听了他的解釋,羅依仍舊是疑惑不解,羅維也是丈二的和尚模不著頭腦。
範景明模著那朵花,聲音愈發輕飄飄地,像是從天外飛來︰「這花,是牡丹,在我們家,妾室用牡丹本也無妨,但這牡丹卻是大紅色的,我怕,我怕……」
怕嫡母不喜,由此對他生母生恨?可這只是一朵小小的,夾雜在眾多繁花之中的,不起眼的牡丹花而已,而且他家又不是宮廷,規矩竟這樣的大?還是說,那位嫡母太過于嚴苛?羅依禁不住咂舌,羅維也是一副驚異模樣。
不過,顧客就是上帝,範景明既然有需求,羅依就得滿足,于是作下保證︰「我這就拿去改。」
羅維見範家規矩大,擔心羅依改過之後還是犯了範景明的機會,連忙道︰「我家裁縫店就在前面,範兄不如隨家姊一起去,若還有甚麼不滿意的地方,也好一並指出。」
範景明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遂隨羅依到前面去。
因韓長清已被羅久安逐出,裁縫店內僅有羅成在,他一見羅依進來,便央她守店,說是自己有事要外出。羅依自然欣然應允,又準備去叫羅裳出來,因為花邊的事,是她負責的。
羅成卻稱她出門去了。一定是去找她的心上人趙世忠了,怪不得剛才要討護膚霜,羅依會心一笑,送羅成出門,然後坐到縫紉機前,開始拆花邊。
範景明圍著縫紉機看來看去,眼中滿是驚異,過了一會兒,當羅依拿出花邊筐,請他自選花邊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了︰「羅大娘子,這也是找那貨郎買的?」
他的臉上明明只有詫異,但羅依卻愣是從中看出了幾分戲謔。原來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的話真是,真是……羅依恨恨地,把牙一咬,頭一揚︰「正是那貨郎所賣,怎麼,範公子也想買?」
範景明竟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不知那貨郎現在何處?羅大娘子可否相告?」
羅依笑得狡黠無比︰「貨郎不比坐商,行無定蹤,範公子和問題,我還真答不上來。」
「如此倒要看我的運氣了。」範景明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慣會做戲,羅依估計他仍舊是未信,不過理他呢,信不信的,都跟她沒關系,反正那購物界面在她的腦子里,料他也找不出甚麼證據。
花邊筐里的花邊很多,不過想要挑出符合範景明要求的花邊,還真非易事,因為只要是大紅色的花,他一律不要。可花朵中,就屬大紅色的最多,他這樣一要求,還真不好找,得虧她們運氣好,這三件衣裳,除了這條花邊,其他的都還算如範景明的意,不然這工程可就大了。羅依暗暗慶幸。
範景明親自挑選,好半晌後,終于選出一條,羅依一看,不由得暗道一聲佩服,因為他所選的這條花邊,底色恰與米色褙子上其他的花邊一樣,不然,她就得把所有的花邊都拆下來重新選了,因為同一件衣裳上,總不好用底色各異的花邊。
因為範景明挑的花邊為她省了事,羅依誠心誠意地道了一謝。範景明只是一笑,沒有作聲,靜坐一旁,帶著好奇的眼神,看羅依用那縫紉機。
店中僅有他們兩人,空蕩蕩的,羅依踩著縫紉機,略嫌不自在,便找了話來聊,道︰「我們家的花邊,種類還是太少了,差一點就誤了你的事,真是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