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範景明生病的原因,羅依也只是道听途說,因此回答起來十分謹慎,每句的前頭都加上了出處——被屈府潑水,打傷,是範景飛說的;身有舊疾,是陽明鎮的郎中說的。
丁香聞言落淚,浸濕了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去年的這個時候,大少爺頭天和屈家大小姐定親,第二天屈大小姐就自縊身亡,屈家因此怪上了大少爺,每每見著他,都是一番折辱,其實他們哪里知道,屈大小姐是因為二少爺半夜翻牆去了她的閨房,為證清白才上吊的。」
這同範景明昨日的說辭倒是一致,羅依因為已經听過一遍,沒有甚麼太大反應,羅裳卻是吃驚地捂住了嘴︰「這些屈家都不知道?」
丁香淒然地道︰「這些都是自家丑事,哪敢講給屈府听,可憐我們大少爺,一直替二少爺背黑鍋,如今還病成這樣。本來就算你們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講的,可現如今大少爺已經被他們趕了出來,我還有甚麼好顧及的。」她說著說著,又撲到範景明的身上哭起來︰「大少爺,你若是有個甚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就隨了你去……」
這人還沒死呢,即便你一片忠心,也不能這樣呀。羅依推了推羅裳,示意她去扶。羅裳卻記掛著八卦,把丁香一拉,問道︰「你們大少爺是被趕出來的?」
丁香被拉得一個踉蹌,倒是正好離了範景明的身,她勉強站穩,拭著滿面淚痕,道︰「老爺不在,家里全由夫人作主,她隨便尋了個錯,就把大少爺給趕出來了,可誰知道她是不是為了二少爺,做賊心虛。」
羅裳听得津津有味,還要再問,卻見羅久安和羅成一起來探望範景明,只得住了口,同羅依一起出來,回店里做衣裳去了。
鄰縣郎中的那副藥有些效果,範景明溫度稍降,但到了半夜時,又燒了起來,渾身火熱,直說胡話。大家都被吵了起來,焦急不已。羅依狠下心,打開購物界面,買了一粒阿莫西林,準備死馬當作活馬醫,堵上一回。
她照著說明書,先掰下藥片的三分之一,但不敢就此拿去給範景明,而是將其溶入了水中,不然出了問題,她一個人遭殃無妨,連累整個羅家卻是不妙。她端著這碗摻了阿莫西林的水,去了範景明房里,稱高燒月兌水,讓丁香喂她喝上一些。丁香見是清水,不疑有他,扶起範景明,給他灌了下去。
阿莫西林雖不治退燒,卻是消炎良藥,對病情一定有好處,但它的弊端是,可能會引起過敏。雖然這種幾率很小,但也不能排除範景明的點子特別低,因此羅依心如搗鼓,守在房內不敢走。
此時已經是半夜,羅家人都守在外面,惟有羅依坐在範景明床前不肯走,惹得丁香看了她好幾回。但羅依一心系在那阿莫西林,哪還顧得了這個,只當沒瞧見。
好容易挨到半個時辰過去,範景明並未出現甚麼不良反應,羅依才悄悄松了口氣。她伸手模了模範景明的額頭,覺得溫度略有下降,心中暗喜,連忙借口去倒水,把剩下的阿莫西林也溶了進去,然後端去喂給範景明喝了。
由于是第一次嘗試,羅依心中始終忐忑,生怕一個不慎丟了範景明的性命,要累得自己一生內疚,因此盡管口服試驗成功,她還是不敢離去,硬是在範景明床前又坐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他呼吸平穩,不再說胡話,方才離去。
第二天早上,她才踏出房門,就感覺到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拉住羅裳一問,果然,範景明的燒退了,人人慶幸歡喜。羅依暗自感慨,果然是沒用過抗生素的人,效果這麼好,待會兒要不要給他再加一粒,鞏固一下?
這時丁香前來,先向眾人行禮,而後走到羅依面前,稱範景明有請。她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但一雙大大的眼楮愣是在羅依臉上轉了圈,方才垂下去。而羅久安等人的臉上,則是一派曖昧笑容,羅成甚至還沖她擠了擠眼。
他們本來就對她和範景明的關系有誤會,再加上昨夜她在病床前守了一個多時辰,只怕這誤會就更深了。對此羅依很是無奈,卻又無法解釋,只得裝作甚麼都沒看見,目不斜視地跟著丁香朝後面去。
後院東屋房門前,已掛上了厚厚的棉簾子,丁香搶先一步掀起,垂頭輕聲道了聲︰「羅小姐請。」
這明明是在羅家,她反倒客氣起來,羅依失笑,走了進去。丁香許是得了吩咐,並未跟進來,而是從外把門關上了。
這丫頭,孤男寡女的,關門作甚麼,雖說時下民風尚算開放,但也不能這樣不加避諱罷?羅依正要去把門重新打開,就听見範景明的聲音自床上傳來︰「別……羅大娘子,我有話跟你說。」
羅依只得停下腳步,站在了原地。
範景明大病初愈,原本就白淨的臉,顯得更加蒼白,那一雙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顯出底下青色的血管來。他抬頭看著羅依,緩緩問道︰「昨日是羅大娘子在病床前守了我一晚上?」
誰這麼多事,講給他听的,而且明明只一個多時辰而已,怎麼就變成一晚上了?這必定是羅久安他們幾個無疑。羅依頓覺一陣頭疼,模著額頭道︰「昨夜範公子病情凶險,大家都守著你呢。」
範景明動了動身子,聲音依舊低緩︰「可我听說,只有你不畏被傳染的風險,守在屋里,還端了水來給我喝。」
這是誰這是誰把細節都講得這樣清楚羅依涌上一陣無力之感,扯扯嘴角,道︰「你既然住在我家,我們自然要盡心盡力地照顧。」
範景明眼神微動,好一陣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甚麼。良久,就當羅依想要轉身離去之時,他突然冒出一句︰「那天雖說是我糊涂,認錯了人,不過你放心,我會負責的。」
哪天?羅依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錯將她認作屈淑然,握了她的手的那一回。但剛反應過來,又被唬住了,他說甚麼?要對她負責?不是罷,只不過是握了握手而已,哪有這般嚴重?羅裳還經常和趙世忠卿卿我我呢,也沒見別人說甚麼——羅裳總和她講些悄悄話,是以她對時下民風,還算是很了解。
雖說範景明能這樣說,證明他為人還算端正,但羅依可不想草率托付終身,只能苦笑︰「範公子嚴重了,你只不過是認錯了人,情有可原,講這話作甚麼。」
範景明卻道︰「可大家都看見了……羅大娘子待我不薄,我又怎能讓別人笑話你?」
這話倒是不假,足見他心底清明,雖說在這個時代,只要你情我願,拉拉小手並沒有甚麼,但這樣的行為,背著人是一回事,當著人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膽大如羅裳,也只敢在無人處與趙世忠親熱罷了。而且你看羅家人看她的眼神,已經很不一樣,明顯認為她與範景明有私了。自家人倒還沒甚麼,關鍵是,範景飛也看見了,誰知他會不會出去亂講?
但是,不管怎樣,羅依作為一個穿越千年的靈魂,怎麼也做不到因為被拉了一下手,就要嫁給對方的事來,因此道︰「是他們誤會,我會找時間去解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既是不在意,又怎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一晚上?範景明幾乎把這話月兌口而出,但猛然想到羅依可能會羞臊,還是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羅依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範公子,你若真覺得欠我些甚麼,不如幫我一個忙罷。」
範景明忙道︰「甚麼忙,你盡管說。」
羅依走近幾步,道︰「我是已經和離的人,範公子是知道的。」
範景明點了點頭,道︰「我不介意。」
甚麼跟甚麼羅依又是一陣無力,無奈地道︰「我想說的是,我的前夫沈思孝,買通聶知縣,想要撤銷已備檔的和離文書。我是再不願回到他家去的,但卻無法阻攔聶知縣,不知範公子能不能幫幫我?」
「竟有這種事?」範景明憤然道,「既已備檔,怎能私自撤銷,若都似他們一樣,這世上不都亂套了你放心,我會以我父親的名義修書一封給知府大人,讓他打回聶知縣的撤銷申請。」
羅依知道,要想撤銷和離文書,是必須得上報到府里,由知府大人批準的,若知府大人不點頭,聶知縣就算再怎麼能耐也沒用。既然範景明願意幫忙,那這事兒就算是解決了,羅依喜上眉梢,連聲道謝。
範景明連稱︰「小事一樁,羅大娘子不必客氣。」
羅依听了這話,愈發覺得自己剛才沒答應他,真是英明的抉擇,你看,他口口聲聲說要對她負責,但卻仍是叫她羅大娘子,分明心里記掛著的,還是那個屈淑然,對她,只不過一份歉意而已。
不過,他能講出那番話,足見他是個正派君子,而且他還答應了幫她解決沈思孝的事……啊,昨晚那一粒阿莫西林,真是用的值得